第十一章 輾轉兒女事(第2/9頁)

沈伊見那飛鷹一身黑羽,眸湛精光,煞是威猛不凡,羨慕道:“這鷹好神氣,物似主人形,可是拓拔軒的鷹?”

“是。”商之皺起眉,似乎對飛鷹的突如其來有些訝異,取過蒼鷹帶來的密函,借著月光閱罷,神色漸漸凝重。

沈伊忍不住問道:“何事?”

商之道:“北疆之亂的戰火已波及鮮卑草原。”

沈伊聞言疑惑:“可子野告訴我,那長靖公主離開雲中時已與拓跋軒訂了休戰的盟約。”

“非柔然,”商之話語冰涼,“這次是匈奴。”

“怎麽會?”沈伊吃驚,“自十三年前你父親在塞北草原大敗了匈奴了之後,北胡人不是從此再不敢染指雲中?”

“可父親已經去世八年了。”商之苦笑,“所謂余威,時間越久越趨平淡,終有消失的一日。更何況當年鮮卑眾部被北朝驅逐,受創甚重,曾經橫掃漠北的鮮卑鐵騎早已不存當年的雄風了。”

沈伊沉默下來,半晌才低聲道:“形勢要緊不要緊?”

“目前還是小範圍的試探,匈奴軍大部仍被柔然牽制著,拓跋軒一人足夠應付。”商之沉思著,“只是這次匈奴突然加兵鮮卑,一來固然有關過往舊仇,二來怕也是和如今的朝局有關。看來是有人想方設法要鐵了心地絆住義父的手腳。倘若如此,那……”

商之驀然住口不言,目中卻勃起淩厲之色。

沈伊順著他的言下之意思忖:“難道這次北疆之亂中柔然不過是個幌子,而匈奴的真正目的卻是鮮卑?”

商之將掌中絲綃揉成碎屑,淡淡道:“看來等陛下大婚後,我必須回趟雲中。”

沈伊笑道:“正好,我與你同路。本要去雪山,不過難得北上一次,還是先去雲中會一會拓跋軒再說。”

商之搖搖頭:“鮮卑的事與你——”

“與我無關嗎?”沈伊沒好氣道,“你不妨說你不認識我了當。我母親可是鮮卑人,而且既認識了你們,就早知道這些煩心事躲也躲不過。我認命了,你還不認命?”

商之望著他許久,唇角微起笑意,不再言語。

沈伊最不慣這樣的目光,搖頭晃腦故作姿態,一時又望向竹林之後的書房——原先透過竹林隱隱可見的微弱燭光此刻已不再,青竹深處,暗色湮沒。

“不知道那二人談得怎麽樣了?”他輕聲喃喃。

商之擡頭望著夜空,微笑無聲。

(二)

自沈伊關門走後,書房裏二人靜對,空余漫長的沉寂。有夜風乍自竹林間席卷而來,拂開虛掩的窗扇,吹滅飄搖掙紮的燭光。

明滅不定的光影一瞬不見,黑暗突如其來,倒給夭紹添了幾分膽量。

她摘下帷帽,輕步靠近那人,柔聲道:“我該叫你什麽?”

他自是默然。

她微笑:“阿彥。”心頭縈轉千萬遍的名字一旦喚出,顫微失調,毫不成音。

溫暖的氣息近在身前,他卻屏住呼吸,慢慢後退。

“阿彥……”她復又輕輕出聲,“你回來了嗎?”

久違的呼喚聲聲入耳,直沉入他的心底。她的聲音柔和清雅如斯,並非幼時的癡纏嬌憨,只是他聽著,愈發覺得那痛入骨髓的悲涼。

——她終究還是知道了,但如今的自己,還能一如往昔地面對她、陪伴她嗎?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

月華如絲絲白練,驅散了眼前黑暗,他清楚地望見,夭紹正微笑著望著他,雙眸間淚霧彌漫。

“阿彥,你為什麽不理我?”她努力壓抑著哽咽的聲音,問他,“你回來了嗎?”

呼喚中含帶幾分嗔怪、幾分期許,壓著滿滿的血淚,抵受著萬千的折磨。她站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回應。

她心中其實是萬分歡喜的,因為他還活著,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比起八年的思念無望,這樣的真實給了她太多的安慰。可是再想起這八年他所承受的孤苦和悲痛,想起他身上的毒,想起他的啞然無聲——她的心,便又疼得幾近刀絞。這樣的八年,她本該與他一路相互扶持、共同進退,然而她卻離他千裏之遙,獨自無憂地成長,獨剩他在仇恨與黑暗之中,她是何其地殘忍?

“阿彥,對不起。”煎熬至這一刻,夭紹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

你對不起什麽?郗彥茫然。

他在這一刻突然想屈服於心底最深處的不舍,無聲地嘆息,伸手觸摸她的眉眼。

她已長大,少時清秀可人的面容如今更是出塵的靜美。他指尖流連,不想舍棄。她的淚水順著他的手指簌簌落下,溫熱濕潤,浸沉入他的血脈。

他毫無頭緒地感受著,直到那雙美目中淚霧落盡,他這才明明白白看清了她的眼神——那是一如既往溫柔,卻又自然而然地多出了幾分毅然的執著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