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咫尺青梅

(一)

洛都這夜仍無宵禁,街道上行人熙攘,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采衣樓依靠洛水之畔,風燈高懸,樓閣靜雅。鐘曄不管進出賓客的異樣目光,來回在樓前徘徊,直到遠遠瞧見雲憬等人的身影,他才暗暗松下一口氣。

雲憬他們再心急,也無法在人潮湧動的街道上縱馬橫馳,只得棄了馬,徒步至采衣樓西側的角門,直入采衣樓後的莊園。

隔著茂密竹海,深廣梅林,莊園裏的亭台樓榭遠離街市,十分清凈。園中東北側的院落裏,有明燭通照此間暖閣。閣中軟榻上躺著位傷痕累累的少年,石勒坐在榻側照看,聽聞門外諸人的腳步聲,忙起身相迎,望著商之喜道:“少主可回來了。”

商之快步走至榻側,望著那昏沉沉已不省人事的少年。

離歌眼眸緊閉,面色蒼白得已不見一絲血色,身著的錦繡衣裳零碎不堪。敞開的衣襟下,數道劍痕猙獰劃過他的胸膛,血色濃郁黯黑,顯然是暗藏劇毒。

商之緊緊皺眉,按住離歌的脈搏。

慕容子野上前急道:“怎麽樣?”

商之不語,慢慢松開離歌的手腕。自懷中拿出藥瓶,倒出一粒藥丸喂至離歌嘴中。又盯著離歌的面容靜觀片刻,他才轉身望向石勒:“究竟是怎麽回事?”

石勒道:“有人探聽到了石匠躲避之處,瘋狂追殺。等我看到離歌發的袖箭趕去救援時,那匠人一家已不見蹤影,而離歌已經受傷昏倒。我見他受傷之處血跡暗黑有毒,不敢耽擱,就先帶他回了洛城。回途時路上有人跟蹤,我也不敢回慕容王府,免得牽連事大,便求援雲閣。是鐘老領我們來此處的。”

商之心有顧慮,看了一眼雲憬。雲憬知他擔憂之事,緩緩搖頭,示意無礙。偃風捧著一盆溫水進來,在一旁濕了絲帕準備為離歌擦拭傷口,商之卻道:“且慢,先要以金針刺穴逼出毒液,方可包紮。”

偃風道:“那我去拿少主的藥箱。”

須臾藥箱取來,雲憬坐下為離歌療傷,商之在室中來回踱步,不住沉思。

沈伊搖頭晃腦看了室中諸人幾眼,張了張口,終究未曾出聲,一人孤零零坐去角落裏。

慕容子野卻無法像他那樣置身事外,盯著離歌身上的傷痕冷笑道:“看離歌身上的劍傷分明是裴氏手下的幽劍使手法所致。那裴行還當真是神通廣大,前幾日調了令狐淳的禮單,換下麒麟火珠,害我們白白忙活一場,今日又查到了石匠避居之所。那石匠既不見蹤影,想來此刻必然是性命難保了。

商之卻道:“倒也未必。”

慕容子野困惑不已:“難道你認為裴行和令狐淳一般仁慈,還會再放了那石匠不成?”

“若石匠在裴行手上,那自然是活不成。”商之言詞間意味深長,問石勒道,“族老可曾派人查過崤山周遭的情況?”

石勒點頭:“查過,有件事很是奇怪。我去了石匠一家居住的屋子和附近山林,未見絲毫打鬥的痕跡,更未見任何血跡。”

“憑空而遁?”慕容子野雙眉緊擰,“了結一個知曉斷橋內幕的當事人而已,裴行如要動手,何必虜走石匠一家那麽麻煩?”

商之道:“這便是異常的緣故了。”他略略斟酌,才道,“我方才探過離歌的脈搏,他受傷雖重,但身上的幾處生死大穴被雄渾陽剛的真氣封鎖護住,依我看,那真氣卻非石勒族老所能為。”

“的確不是我。”石勒茫然道,“這麽說,我找到離歌之前他已被人救治過?”

“是,”商之長長嘆出口氣,“若非那人施以援手,不然現在毒已侵入離歌的心脈,那樣的話縱是我和瀾辰醫術再高,也將束手無策。”

如此一來,事情演變愈發詭異,室中諸人俱是沉默,緘言靜思。

未幾,雲憬金針渡氣,順利為離歌引出毒液,又運行內力解開那幾處大穴。商之先前喂入的藥丸此刻已然見效,離歌喉間一動,吐出幾聲微弱的呻吟,只是神思尚未清醒,諸人也問不出什麽。正一籌莫展時,雲憬目色微動,撥開離歌緊握成拳的右手,自他掌中取出一粒渾圓剔透的黃色玉珠,於燈下仔細觀望。

商之瞥見那玉珠,終於慢慢透了口氣。

雲憬洗凈了手,走到書案旁,提筆寫道:“可是苻氏令箭綴飾的落英黃玉珠?”

“正是,”商之道,“如今想來,那個封鎖離歌穴道的人,也唯有老師身邊的長史車邪方能有這般深厚的功力。”

“車邪?”慕容子野不由遲疑,“可是苻景略怎麽會這麽快就知道了石匠的事?”

商之苦笑道:“四大輔臣手下能人輩出、眼線遍布,朝中的一舉一動、一風一波,豈能瞞得住他們?”

雲憬想了想,行筆道:“苻景略素來清高自傲,不屑爭鬥,不過這次這麽快有動作,倒有些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