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咫尺青梅(第2/8頁)

“老師雖然清心寡欲,但在其位,不管他願不願意,家族的利益、社稷的安危,常常會使他身不由己。這次出手,只怕也是為了雍州刺史之位。”商之嘆了口氣,“但願石匠此刻在老師的手中。”

事已至此,唯有靜觀其變。

(二)

這日正是初一,夜下無月灑照,九霄上繁星漫溢,夜色漸深,星光愈盛。

位在洛都城西的慕容王府至今已逾百年,其間高齋曲池星羅棋布,六重庭院重甍叠起。夜至濃時,脈脈星輝蘊罩著古樸樓閣,更透出幾分世俗富貴難以媲美的雍華意味。

王府碧池台,風吹浪起,水流汩汩。

池邊樓中,燈燭之光煢煢微弱。商之憑欄而坐,對著清華夜色默默喝酒。

有人從樓下上來,踩著木板吱呀輕晃。

走上樓來的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華衣銀發,天生一對妖異的碧眸,盯著商之道:“又喝酒?”

“義父放心,這只是酒,未加其他。”商之揚眉而笑,屈膝斜身的坐姿竟是平日難得一見的懶散。

男子正是北朝的大司馬慕容虔,聽聞商之的答話,不禁緊緊皺眉,神色清冷道:“這麽晚還不休息,坐在此處喝酒,像什麽話?”

“我是在等義父,有要事相商。”商之微微一笑,擡起雙眸。

慕容虔這才緩和了面容,撩袍坐下來:“什麽事?”

“石匠的事。”商之開門見山道,“石匠的行蹤,是義父讓人通知我老師的?”

“不錯,”慕容虔承認不諱,“苻景略接辦此事那是遲早的事,朝中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你當初想的不也是這樣?”

“我當初的確也是想讓老師最後接手,但不是現在。”商之搖晃著酒壺,雙眸望著慕容虔,慢慢道,“義父既已有了打算,為何不讓人一早通知離歌?離歌今日重傷險些喪命,義父可知?”

“若告訴了離歌,那又有何人去引開裴行的幽劍使?石匠一家又怎能順利轉移?”慕容虔不以為意,“你既說離歌是重傷,那就是沒死。心疼什麽?”

“義父!”商之倒吸一口涼氣,酒勁上來,臉頰上湧起紅潮,咬牙低聲道,“離歌陪在我身邊十六年,陪我生死,陪我榮辱,陪我歷經磨難、共度修羅道,他並不是可以讓你隨手利用的棋子!”

慕容虔抿著唇,靜靜看著商之。燈火在風中閃爍,將他的碧眸耀出飛魄芒影,淩厲至極,威嚴至極。

他冷冷一笑,斥道:“我這麽做,是為了我自己?你身上背負的什麽,難道到現在還不清楚?不論對敵人,還是對自己,你都必須學會心狠。莫說是今日的離歌,將來就是我,只要有人站在你復仇的道路上,無論敵友,你都該視若棋子!”

“義父……”商之聲音微微顫抖,神情愈見孤寂。

慕容虔心中難免不忍,伸手過去想要撫摸他的肩,指尖卻頓在半空。他嘆息道:“八年前的事,那些魑魅魍魎到現在仍橫行霸道,你甘心,你情願?不要浪費你的情感,你的命運注定你一生無情,非如此不能保護我們鮮卑一族,非如此才能不愧昆侖神子,非如此才當得驕傲英勇的獨孤兒郎。”

商之在慕容虔的話語下輕輕睜開眼,夜色穿透那雙狹長鳳眸,映出深邃幽清的幻影,看不明,瞧不清,卻仿佛又有什麽在其中明明白白流失,獨剩一望無底的黑暗。

“是,義父。”他啟唇,淡淡的聲音竟是一如既往地無波無瀾。

慕容虔望著他的面龐,面對他的順從,只覺心中蒼涼,一時再無法言語。

商之卻似徹底清醒過來,將酒壺放在一旁,取過案上的一卷帛書,遞給慕容虔:“塞北來信,今夜剛送到。柔然和匈奴開戰在即,北疆即亂。因形勢危急,柔然女王未再拖延時間,已放了賀蘭柬。長靖公主離開雲中時,和拓跋軒訂了與我鮮卑暫時休戰的協議。”

慕容虔思忖道:“北疆之亂來得有些詭異。”

“不詭異。”商之道,“飛虹橋斷,令狐淳雖竭力遮掩,但朝中重臣遍布的眼線如何不知?我想老師之所以能搶在裴行之前動手,想必也是蓄勢待發,正等著這個機會。四大輔臣之中三方都有了動作,卻還有一方到現在都未露出一絲動靜,義父不覺得奇怪?”

“你說姚融?”

“是,”商之道,“雍州環衛都城,刺史一位若能得手,對皇權的影響可謂極大。陛下大婚之後雖有親政之權,但幾個輔臣多年經營下的壁壘又怎會瞬間倒塌?到時必然還是權臣佐政的局面。令狐淳久居雍州刺史之位,讓裴氏在朝中為諸人忌憚。如今好不容易出了紕漏,誰會輕易置之不顧?老師再潔身自好,畢竟也是與司馬氏同宗的烏桓胡族,他這次肯趟這趟渾水,該是為了保護皇權。利益雖不同,目的倒與我們如出一轍。如果石匠此刻當真在老師手中,裴行這位忠心不二的令狐愛將怕是再無法保住了。如若令狐淳卸職,雍州刺史之位落空,朝中適合的人選能有幾人?此官職淩駕諸州刺史之上,需得軍政全才的人方可當得,眼下出此紕漏,權宜之計無非是先調用其余諸州的刺史先充其位。裴氏自食其虧,雍州刺史再無落入裴氏之手的道理,所以青、兗二州的刺史可以排除在外。而如今北疆一亂,義父所領的北方的幽、冀二州和老師所領的並州必然戒備森嚴,其三州刺史更是不能隨意調動。如此一來,就唯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