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咫尺青梅(第4/8頁)

“心痛之症。”

“你醫術那麽好,不能治愈嗎?”

商之道:“心痛乃是心結,心結便是心魔所致,哪是醫道可治的?”

夭紹不解:“竺深大師義理高深,竟也有不能解開的心結?”

商之輕輕一笑:“世人尊為得道的高僧,其實也是凡人。七情六欲根深蒂固,他雖看得比尋常之人要開闊深遠,卻也無法完全舍棄。完全舍棄的,那只能是世人心中的神靈。”

夭紹領會著,默默頷首。

商之望著她,突然道:“你的心結呢?”

夭紹一驚:“什麽?”擡眸迎上商之探究的目光,她心中的傷痕似乎正被慢慢撕裂開來,錐心刺骨,讓她再次手足無措,腳下不禁緩緩後移。她只顧逃避,卻忘記身後是萬丈懸崖,當發覺一腳踏空、身子危危傾墜時,這才失色。

然而恐慌不過瞬間,腰間陡然多出一雙有力的手臂,安穩將她帶回到他的懷中。

混雜著檀香的僧袍不復昔日那純冽幽然的冷香,夭紹靠著商之的胸膛,想著方才那暈眩意外的一刻,驚魂余定之後,心中隱隱約約地流過一絲從未感受過的暖意。她在他懷裏慢慢擡起頭,額角溫暖的肌膚觸碰到商之冰涼的下顎。商之垂眸,望見夭紹溫柔清淺的眼眸,不覺一怔。兩人默然對視良久,清風明月拂過身畔,仿佛萬物皆已成空。

夭紹的臉頰漸漸紅透,商之終於醒悟過來,忙松了雙臂將她放開。於是半晌沉寂後他再開口時,聲音因刻意的疏遠而顯得冷淡:“郡主出來久了,我送你回行宮。”

“好。”夭紹望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被懸崖寒風吹得一陣懵然。

此時夜色已深,行宮燈火暗淡。主殿暖閣的窗扇半開,裴媛君倚著窗欞望著那漸漸隱沒在夜色下的白衣身影,微微揚起唇角:“那是國卿大人?”

茜虞道:“看身影似乎是,竺深大師近日身體抱恙,國卿大人常在寺中陪伴。”

裴媛君若有所思道:“看起來他和夭紹關系不錯?這麽晚竟以笛聲誘引,還親自送她回來。”

誘引?茜虞正關著窗扇,聽聞此話,手下動作不禁微一僵滯,沒有出聲。

“那笛聲你聽出來了嗎?”裴媛君坐在軟榻上思了片刻,忽然輕笑。

茜虞迷惑:“聽出什麽?”

裴媛君道:“月出曲啊,當年謝攸譜給陵容姐姐的定情之曲,你忘了?”

“這麽久遠的事,怎麽還記得呢?”茜虞心中嘆息,嘴裏卻柔聲道,“太後想必是聽錯了。”

裴媛君紅唇微抿,冷笑:“我怎會聽錯?往昔但逢此曲必是那兩人花前月下、情深似海之時。此曲於我而言無疑是魔音,刻骨銘心,怎會遺忘?想當年她母親一聽到謝攸的琴聲常三更半夜跑出去私會,全然不顧公主的尊貴,生的女兒如今也是一樣!”

“太後。”茜虞搖著頭,無話可說。

“縈兒今日可是已經回洛都了?”

“是。”

“召她明日來行宮。”裴媛君笑意又復從容清雅,徐徐道,“我本不願裴氏女兒與鮮卑族人有任何關系,如今看來,我卻是錯了。”

(四)

這一夜夭紹又是通宵抄經,直到拂曉時分實在困極,忍不住伏案打了個盹。豈知一睡沉沉,醒時已是紅日高照。夭紹茫然一會,不禁暗暗惱恨自己的消怠,偏生此刻全身乏力,手腕勁道也是虛軟。於是索性扔下一切,起身提了劍在殿外揮舞,一套劍法淋漓施展,出了一身大汗。沐浴後她再度坐回書案後,卻全然不同方才的疲憊,神清氣爽,提筆疾書。

近午日光更盛,冬陽穿透窗紗灑照殿間,滿室生輝。茜虞靜悄悄入殿,站在夭紹身旁看了一會,微笑道:“郡主果然寫的好字。”

“承姑姑贊。”夭紹一笑,放下筆舒展手指。

茜虞垂首,見她頰邊不知何時竟沾染了一道墨跡,忍不住掩袖輕笑,掏出絲帕仔細將夭紹的臉擦拭幹凈。夭紹望見她絲帕上沾染的墨色,這才恍然,摸了摸臉,眨眼笑道:“多謝姑姑。”

“也別太辛勞了,”茜虞一邊驚嘆那一疊經書的厚度,一邊輕聲叮囑,“必要時還是得緩口氣的。”

“是,”夭紹偷閑喝了口茶,問道,“姑姑來找我,是不是有事?”

茜虞微微含笑道:“太後請你去說說話,順便為你引見一人。”

夭紹方才沐浴長發披散,茜虞親手為她綰起高髻,才領著她來到山後溪澗旁的亭中。

亭裏裴媛君正撫著古琴,音色剛柔相濟、明亮錚錚,悠然回蕩空谷。夭紹駐足在階下,聽著她指下的曲子,微有怔忡。

曲終時,裴媛君笑道:“郡主家學淵博,想必也精通音律。不過哀家卻是個不曉道行的門外人,方才那首曲子,還請郡主指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