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輾轉兒女事(第4/9頁)

“明妤。”沉穩的呼喚自耳畔傳來,明妤這才自恍惚回神,素手出袖,交給身旁的司馬豫。

司馬豫握住她顫抖的指尖,目光流連在她的眉梢眼底,黑亮的雙眸在晨光下愈見深幽難測。

明妤被他看得心中發虛,卻又不得不努力著從容微笑。

十丈外,司馬徽翻身下馬,叩首行禮,將二人引至宗廟正殿。

焚香九叩,禱告祝語,待告祖禮畢,巳時已過。出了宗堂,旭日高升,明妤登車時無意回眸一瞥,正見參天古樹旁,司馬徽牽著白馬對她微微而笑。

鸞錫銅鈴在風中飄出一縷婉轉的悠揚,日光下兩人目光凝對片刻,既而各自掉頭,再不回首。

回宮途中,車駕駛過街市,洛都民眾轟動,縱是數萬禁軍將整座都城環衛森嚴,也抵不住百姓們匍匐參拜的泱泱潮海。一時道側兩旁攔起的錦幛流霞般波動,洛都子民趨望輿駕,歡呼聲驚天動地,直震雲霄。

金鹍車裏,明綢帷帳不時被風卷飛,百姓的喜悅之情偶爾落入眼簾,司馬豫少年繼位,早已見慣此等場面,端坐安然,轉身看一眼明妤,笑問:“累不累?”

明妤搖頭:“不累。”

司馬豫揚眉一笑:“是真的不累,還是不敢說累?”

明妤有些赧然,只得如實道:“臣妾的確是不敢覺得累。今日諸般禮節才過一二,若現在就累,余下的行程又該如何是好?”

“別擔心,朕會一直陪著你。”司馬豫微笑道,伸臂將她攬入懷中。

明妤心弦一顫,依靠著他溫柔的懷抱,刹那竟分不清是酸澀無奈還是不知覺間沉陷的懊惱。

司馬豫下顎低垂,輕輕抵上明妤光潔清涼的額角,清淺悠長的氣息一縷一縷撲上她的鬢發,直似要撲入她心尖的柔和。他在她耳邊低聲道:“想什麽?”

明妤笑了笑,並不作聲,閉上雙目,強迫著自己將雙手繞去他的背後,緩緩環住他的身軀。

這便是命,徑自排斥只余悲傷,不僅對於她,也是對他——那在霞光下馳馬而來的玉甲金衣。悸動的余味仍在心中蕩漾,蕩漾久了,卻漸漸不是能讓她再無措激動的滾滾潮浪,而是細致平靜的波瀾,點滴浸沉,慢慢封留心底。

輿駕返至宮廷,午時行迎親禮,未時於含元殿舉行冊封大典,諸臣雲集,貴婦侍立,笙鼓鐘瑟齊鳴的禮樂宏大隆盛,嬌貴美麗的東朝公主在眾目瞻仰之下與北帝共坐龍榻,從此母儀天下。

冊封大典後,諸人退出含元殿,望見天邊落日飄霞,才知時已黃昏。

蕭少卿和夭紹隨著帝後一日奔波勞累,趁夜宴未至的空隙,兩人回到昭慶殿略做歇息。

明妤已搬去中宮紫辰殿,舜華也隨同陪伴,昭慶殿裏此刻滿是冷清,相比今日殿外的繁華熱鬧,竟隱隱透著些蕭條的意味。

暖閣裏,兩人隔閡未除,相對無語。霞光映著窗紗鋪射入室,暖暖怡人。夭紹枕著雙臂伏在案上,雙目微闔,一臉困倦之色。蕭少卿坐在一旁凝望她半晌,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將她落於頰側的一縷長發輕輕捋開。

夭紹忙睜開雙眸,一瞳秋水明凈含笑,望向他:“你肯理我了?”

蕭少卿有些不自在:“我何時不曾理過你?”

“沒有過嗎?”想著數日來兩人的沉默相對,夭紹抿唇而笑,望著他眸間溫和的神采,“你今日心情很好?”

蕭少卿不以為然:“怎麽看得出來?”

夭紹抿起唇,嫣然一笑:“其實看北帝對阿姐那般好,我也很是開心。”

蕭少卿微微笑起,理了理絲袍,將懶洋洋趴在案上的夭紹拉起身:“戌時在瑤光殿有晚宴,我們是時候去北苑了。”

夭紹扶著額,雖疲累得不行,聞言卻只得回寢殿換了裝束,隨蕭少卿去往北苑。

晚霞漸漸淡卻,月如玉鉤,懸於宮闕勾檐上。

自紫辰宮前往北苑的宮道盛載雪梅,夜色下落花簌簌,景色紛嬈。道上賓客來往不絕,北朝貴胄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衣攜鞙珮,鉤膺和鳴,笑談聲裏滿是喜慶之意。

蕭少卿與夭紹初來乍到,與諸人不熟,一路無須駐足寒暄,僅頷首微笑而過,未幾便至北苑清池之畔。

北苑的清池占地廣袤,澄澄流波引自宮外洛水,此刻正在四面璀璨的華燈下瀲灩生光。將舉夜宴的瑤光殿位在清池之中,玉台高築,鎏金成壁,一時燭火通明、帷幔縹緲,恰若九霄之上的瑤台。

離夜宴尚有時間,蕭少卿與夭紹倚著欄杆望著月下池色,一時也頗覺興致濃濃,正輕聲細語說得高興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哄鬧。

夭紹回頭去看,只見在梅林之側的秋千架旁,慕容子野正將北帝之妹晉陽公主滿滿抱在懷中。圍在他們身旁的公子貴女喧嘩一片,紛紛取笑著兩人。唯有晉陽身側的侍女拍著胸口一臉僥幸,對著慕容子野連連致謝:“好在小王爺及時趕到,不然公主怕要摔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