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頁)

假名文恬的這封信劄,果然掙出個好來。信去後的第三日,老管事回稟,連著兩日,神官大人進食都比前幾日多些。昨夜用完膳,神官大人還去波心亭轉了一轉,底下人不敢跟得太近,但他逗留的時刻亦不長,回來寫了封回信,令他帶給宗學的文恬先生。

阿蘭若拆開信來,亦是枚素箋,沉曄一手字寫得極好,內容卻簡單,只淡淡表了一聲謝意。若尋常人而言,這樣簡單的信,泰半就是個敷衍的禮節。但依沉曄的性情,倘真要敷衍,不回信才是他的行事。阿蘭若唇角抿了抿,眉眼中就有了一絲笑意。老管事察眼意知眉語,趕緊呈上筆墨紙硯,催請主子提筆。

第二封信劄裏頭,她著意提了孟春院的書房,本意是助他消磨時光。

那間書房的藏書其實比她如今用的這間更豐富,一向也是她親自打理,且沉曄來的前日晚上,又添了些新本進去。這裏頭的書她尤愛幾本遊記,文字壯闊有波瀾,是以上頭她的批注也分外不同些。她放在書架最下頭,尋常其實無人會注意。

這一茬她自然並未在信中列明,只向他薦了幾套古書的珍本,再得他回信時,他的信卻長了兩句,提及房中幾本遊記的批注清新有趣,看筆跡像是她的批注,又薦了兩本他愛的遊記給她。

後來有一日,蘇陌葉排了個名為千書繪的玲瓏棋局給她解,她苦思無果,正值老管事呈遞上沉曄的第六封回信,她隨手將這盤玲瓏局描下來附在去信中。當日下午便得了他第七封回信。兩部紙箋,一部是已解開的蘇陌葉的玲瓏局,一部是他描出來令她解的另一盤玲瓏局。

暮春將盡,他信中言辭亦漸漸多起來,雖仍清淡自持,但同開初的疏離卻有許多分別。

據老管事呈報,近日神官大人面上雖看不大出什麽,但心緒應是比往日都快慰開朗些,他自然仍未出過孟春院院門,但時而解解棋局或繪繪棋譜,或袖卷書去波心亭坐坐,或在院中走走停停。只有最後這一樁走走停停,他不曉得神官大人是在做什麽。

阿蘭若卻曉得沉曄是在做什麽,上一封信中他寥寥幾筆提及,他在院中尋出了她從前埋下的一壇陳釀,取四個白瓷壺分裝,夜中就棋局飲了半壺,猜是采經霜的染漿果所釀,封壇藏地下三季,再將秋生的蚨芥子焙幹,啟壇入酒中浸半月,染以藥香,復封壇地下兩載,問她是或不是。

自然,他猜得不錯,說得正是。老管事隨這封回信呈過來的還有一個白瓷壺,說此酒亦是神官大人吩咐帶給文先生的。

這是沉曄第二十封回信。

月黑風高夜,阿蘭若拎著白瓷壺一路溜達到孟春院外,縱身一躍,登上了院外頭一棵老樟木。

此木正對沉曄的廂房,屋中有未熄的薄燈一盞,恰在窗上描出他一個側影。阿蘭若於枝杈間尋個安穩處一躺,彈開酒壺蓋,邊飲邊瞧著那扇緊閉的小窗。

酒喝到一半,巧遇蘇陌葉夜遊到老樟木上頭,閑閑落座於她身旁另一個枝杈上頭,開口一通擠對:“為師教導你數十年,旁的你學個囫圇也就罷了,風流二字竟也沒學得精髓,魚雁傳書這個招嘛,倒還尚可,思人飲悶酒這一出,卻實在是窩囊。”

阿蘭若躺得正合稱,懶得動道:“師父此言差矣。獨飲之事,天若不時,地若不利,人若不和,做起來都嫌刻意。而今夜我這個無可奈何之人,在這個無可奈何之地,以這種無可奈何的心境,行此無可奈何之事,正如日升月落花開花謝一般自然,”她笑起來,酒壺提起來晃了一晃,“此窩囊耶?此風流耶?自然是風流。”

風流兩個字剛落,對面的小窗砰然打開,黑色的身影急速而出。阿蘭若眼皮動了動。沉曄立在遠墻上與他二人面面相對時,白瓷壺已妥帖藏進她袖中。

玄衣的神官迎風立著,他二人不成體統地一個躺著,一個坐著。沉曄皺著眉將他二人一掃,淡淡道:“二位深夜臨此,想必有什麽指教。”

蘇陌葉站起來立在樹梢上頭:“指教不敢當,今夜夜色好,借貴寶地談個文論個古罷了。”又道:“聽說神官大人於禪機玄理最是辨通,不知可有意同坐論道?”

阿蘭若撲哧笑道:“師父是想讓神官大人坐在墻頭上同你論道嗎?”

蘇陌葉正經八百道:“論道之事,講的是一個心誠,昔年有聞佛祖身旁的金翅鳥未皈化前,就是同仇家在一棵樹上同悟恩怨的因果……”

沉曄的眼睛卻直視著阿蘭若,問出不相幹的話來:“你喝的什麽酒?”

她怔了怔,頃刻已恢復慣有的神色:“一個朋友送的,不過只得一小壺,方才已飲盡了,大人可出現得不湊巧。”

蘇陌葉瞧著他二人,挑了挑眉笑道:“送酒的朋友明日正要過府來同我們聚聚,神官大人若對這個酒有興趣,明日親見一見那位朋友不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