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頁)

蘇陌葉皺眉:“那日靈梳台上你對橘諾說那些話,可不像你今日會這麽做。”

阿蘭若挑眉:“那些話嘛,不過為了逗逗橘諾罷了。”遠目湖岸處那一黑一白對棋的側影,低聲道,“他這個人,冷淡自傲,偏偏長得好,靈力好,劍使得好,字習得好,棋下得好,情趣見識也夠好,顯得那種冷淡自傲,反倒挺吸引人的。”

又笑道:“你想過沒有,他討厭我其實也並非他的錯。母妃二嫁後誕下我和嫦棣,此為不貞,因而我同嫦棣皆血統汙濁。這其實,也不過是一種看法罷了。對這世間萬物,每個人都可以有每個人的看法,不能說誰對誰錯。

只是他有這種看法,我和他自然再沒什麽可能了。他那麽看著文恬,其實我有些羨慕。”

良久,道:“但我也希望他好。”

蘇陌葉遞給她一杯茶:“情這種事,攤上就沒有好處,所幸你看這樁事還留了幾分神志,既已到這個田地,你早早收收心吧。”

阿蘭若接過茶,謝了他兩句。

此事便像就此揭過,再無只言片語提及,兩人只閑話些家常,待湖邊的璧人殺棋而歸。

湖中亭小聚後,聽老管事說,沉曄和文恬互遞了四封書信。文先生隨信還附過兩件小禮,一只草編的白頭雀,一個手繡的吉祥紋扇墜,沉曄回了她兩卷書。

書是沉曄定的,差他去市上買的,兩本滄浪子的遊記。阿蘭若彼時正捧著一盞茶在荷塘邊喂魚,一不留神茶水燙了舌頭,緩過來時,吩咐老管事今後他二人如何,可以不必呈報,終歸沉曄到她府上又不是來蹲牢的。又道,沉曄送給文恬的兩本書,也買兩本給她瞧瞧。

某些層面來說,鳳九有些佩服阿蘭若。遙想她當年傷情,偶爾還要哭一鼻子喝個小酒,而阿蘭若白將意中人送到他人手裏,遑論哭鼻子喝小酒,連一聲多余的嘆息都沒有,每日該幹什麽仍幹什麽。鳳九覺得同她一比,自己的境界陡然下去了,有點兒慚愧。

但天意,不是你想讓它怎麽走,它就能怎麽走。風平浪靜中莫名的出其不意,這才是天意。

三四日後,沉曄夜遊波心亭,無意中瞅見亭旁一棵紅豆樹上題了兩行字。

有些年成的字,深深紮進樹幹裏,當真是鐵畫銀鉤,入木三分,同留在他書匣中那摞信紙上的字跡極為相似。十六個字排成兩列,月映天河,風過茂林,開懷暢飲,塵憂頓釋。

兩列字略偏下頭留了一個落款。

他借著月光辨出落款,臉色一白。落款中未含有年成時節,單一個名字孤零零站在上頭。相裏阿蘭若。

鳳九豎起耳朵,急切想聽到下文,蘇陌葉卻敲著碧玉簫賣了個關子:“此時真相大白下,倘你是沉曄,曉得一直寫信給你的並非文恬而是阿蘭若,你會如何?”

鳳九想了片刻,試探道:“挺……挺開心的?”

陌少笑道:“是我我也挺開心的,有個姑娘肯這樣對我好,還是個絕色,怎麽想都是賺了。”

鳳九如遇知音,立刻坐近了一寸:“可不是嘛!”

蘇陌葉停了一會兒,卻道:“可惜阿蘭若遇到的是沉曄,而沉曄他不是你,也不是我。”

阿蘭若在書房裏頭,迎來了盛怒的沉曄。

其時她正剝著瓜子歪在一張矮榻上看滄浪子新出的遊記,猛見一截刻字的樹皮重重落在自己眼前。順著樹皮看上去,是玄色的袍子,沉曄沉著中隱含怒色的臉。

他居高臨下,目光中有冰冷的星火:“信是你寫的,酒是你釀的,棋局亦是你解的。將我當作一件玩物,隨意戲耍捉弄,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逼近一步,眼中的星火更甚:“看我被你騙得團團亂轉,真心真意一封一封回信給你,想著我竟然也有這一日,心中是不是充滿快意?”

阿蘭若瞧著書冊上的墨字許久,突然道:“師父跟我說,要麽我就爭一爭,要麽就斷了念頭。本來我已經斷了念頭,你不應該跑過來。”

她想了一會兒:“就算有些事情你曉得了,其實你也該裝作不曉得,我們兩個,不就該像從前那樣形同陌路嗎?”

沉曄看著她,語聲冰寒:“從前我們竟然只是形同陌路?難道不是彼此厭惡?”

阿蘭若撫著書冊的手指一顫,輕聲道:“或者,你就沒有想過,我並不像你討厭我那麽討厭你,或許我還挺喜歡你,做這些其實是想讓你開心。”

她擡起頭來:“你看,你不曉得是我寫這些信前,不是挺開心的嗎?”

他退後一步:“你在開玩笑。”

她像是有些煩亂:“如果不是玩笑呢?”

他神色僵硬道:“我們之間,什麽可能都有,陌路,仇人,死敵,或者其他,唯獨沒有這種可能。”

阿蘭若看了他許久,笑道:“我說的或許是真的,或許是假的,或許是我真心喜歡你,或許是我真心捉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