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醋勁

後宅暖廳裏,誰都沒料到周令淵竟會來。

華服端貴的身影繞過屏風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停了動作,齊齊看過去。

魏鸞也不例外。

不過周令淵能掐著父兄出獄的時間趕來,顯然是真的記掛,出自善意,不像章皇後佛口蛇心。且人都來了,紆尊降貴地探望祖母,她也不能狼心狗肺地拒之門外,遂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與旁人一道行禮。

周令淵道聲免禮,瞥了魏鸞一眼,見她並沒看他,心裏有些失望。

瞧見站在她身邊的盛煜時,更覺堵得慌。

眾目睽睽之下,他倒記得收斂,徐徐上前,關懷過魏老夫人的身體,又關懷姨母。將近一炷香的功夫,連魏清瀾都跟搭他的話茬了,魏鸞卻始終沉默著坐在盛煜身旁,除了盛煜側頭說話時,她小聲解答外,連目光都沒往這邊挪。

看起來一副夫妻情洽的樣子。

也不知是在為凝和樓前的事生氣,還是盛煜跟前故意避嫌。

周令淵終於忍無可忍,“鸞鸞。”

魏鸞擡頭,“怎麽了殿下?”

“長寧這陣子在宮裏悶得慌,也沒人陪著玩,整日關著門不知在琢磨什麽。”周令淵輕易找到了由頭,就算心裏氣惱她的冷淡,對上那雙善睞明眸時,仍不自覺地勾起微笑,道:“她也就肯跟你說實話,你得空時記得去瞧瞧。”

“好,我過兩日去瞧瞧。”魏鸞應了。

周驪音的性子她最清楚,雖在皇室深宮,性子卻天真爛漫。朝政上的波譎雲詭甚少能讓周驪音花心思,之所以閉門不出,恐怕還是跟終身大事有關——畢竟是與她同齡的姑娘,去歲就被帝後催著挑駙馬,如今翻過年長了一歲,自會被催得更緊。

也不知這小公主跟盛明修進展如何。

她前陣子先是忙於年節的應酬,後因章家的案子沒敢入宮添亂,如今風頭稍平息,是該去瞧瞧周驪音了。

晚飯很快擺得齊備,仆婦稟報後,老夫人便招呼眾人移步用飯。

飯菜擺在香桂堂。

這是魏家尋常團圓用飯的地方,裏頭寬敞又暖和,堂外種著兩棵桂花樹,秋日裏香氣極濃。魏家人丁不算太興旺,尋常都是擺張長桌,兩房的人圍坐一處,熱鬧又親近。前些日盛煜陪她回娘家,留著用飯時,便是如此。

今日卻拆成了兩桌,中間拿紗屏隔開。

於是男丁女眷分桌而坐,魏鸞同長輩嫂嫂說笑用飯,沒太留意外面,盛煜跟周令淵之間卻頗有點暗潮湧動的意思——

周令淵是魏府常客,說起府裏的一草一木,都如數家珍。

就像皇宮一樣,這座公府裏也印刻著不少回憶。

盛煜當然沒他這麽熟悉,自知比不過他十數年積攢的情分,見周令淵不斷提起表兄妹間的有趣往事,實在聽不下去,徑直舉杯道:“原來內子出閣前,殿下竟照拂良多,這杯酒敬殿下昔日的照拂,多謝了。”

他既稱謝,自是以魏鸞夫君的身份。

魏嶠也看顧著女婿的臉面,道:“往後鸞鸞就交給你,她年少不懂事,從前在府裏也寵壞了,難免有些嬌氣的毛病。若有不周之處,你多看顧她吧。”

這話跟魏夫人的如出一轍,盛煜爽快應了。

周令淵強撐笑意,狠狠喝盡杯中酒。

——政治聯姻而已,裝什麽裝!

……

用完飯已是戌時過半。

周令淵瞧得出魏家安排分席入座的意圖,飯後稍歇片刻,便起身辭行。

魏峻、魏嶠和魏知非都起身送他,就連盛煜都擱下酒杯道:“時辰不早,就不攪擾嶽父休息了,我與太子殿下一起走。”說著話,一起入內同魏老夫人辭行。眾人送至廳外,周令淵走了兩步,見身邊只有一幫男人,不由回頭。

盛煜在旁淡聲道:“殿下還在等誰?”

周令淵沒出聲,見魏鸞挽著魏夫人的手臂,連披風都沒取,才算明白過來。

盛煜哂笑不語。

來敬國公府的路上,魏鸞就已跟他提了,說父親羈押獄中半年未歸,兄長更是常年在邊塞歷練,家人難得團聚。今日既闔府團圓,她想留在府裏陪爹娘和兄長說說話,今晚暫且不跟他回曲園了。

盛煜自是應允,也是因此提出與周令淵同行。

往外走的路上有魏家眾人談笑,氛圍還算融洽,等出了公府的朱漆大門,氣氛霎時微妙。

周令淵是騎馬來的,只帶了隨身的幾個隨從,盛煜懶得坐馬車,早就跟魏嶠打招呼要了匹馬,兩人各自翻身上馬,很默契地並排同行。周令淵看出他有話說,朝侍衛們擺擺手,讓他們遠遠跟著。

年節未盡,長巷兩側燈籠如舊。

馬蹄踩在初春冷硬的路面,噠噠輕響,盛煜一襲墨色織金的披風,漆黑油亮的風毛襯出滿身端穩。從魏家出來後,他在嶽丈家流露的稍許溫和便收斂殆盡,坐在馬背的身姿挺拔如峰嶽,連神情都變得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