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撐腰

因整日頂著鳳冠頗為勞累,魏鸞沾到枕頭沒多久便昏然入睡,一夜沉酣。

從前在閨中時,魏夫人總笑話她,說她睡著了打雷落雨都驚不醒,往後若是睡夢裏被人給賣了,怕是也渾然不知。

春嬤嬤卻覺得自家姑娘這點很好。能睡是福,多少人心事重重,半夜三更都不肯放下心思,琢磨個不停,消磨了精神,又追著高僧求教當如何入睡,百般無計。哪像自家姑娘,能夠靜得下心,便是有再大的難事,睡夠了養足精神,自能籌謀應對。

老人家喜憂參半,留染冬值夜,暫去廂房睡下照應。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時,魏鸞被春嬤嬤搖醒。

時辰還早,但新婦進門拜見公婆是大事,盛煜又是習武之人,慣常晚睡早起,春嬤嬤可不敢放任自家姑娘新婚頭日便落個偷懶貪睡、輕慢婆家的名聲。遂趁早將她揪出被窩,洗漱梳妝後,等盛煜來碰頭。

那位倒是來得晚,辰時至中才姍姍來遲。

婚禮過後,他又換上了玄鏡司統領的那身裝束,似乎沒打算享受新婚特許的休沐。

晚秋的清晨暖日晴雲,男人健步而來,在廊下駐足,姿容頎長清舉。

魏鸞聽見動靜,掀簾而出。

卸去鳳冠霞帔的雍容,她今日打扮得風姿綽約,頗合秋景。交領錦衫色如丹桂,底下一襲十二幅的郁金裙,每幅皆以銀線繡了纏枝花紋,如四時交替。腰間系著美玉宮絳,那錦帶盈盈束著腰肢,將起伏身段勾勒得分明。

少女常梳的雙鬟暗合,堆成高髻,眉心海棠清麗。

瞧見盛煜,魏鸞臉上便浮起淺笑。

“夫君。”她微籠衣袖,緩步下了台階。

盛煜的目光在她眉眼間駐留片刻,不動聲色地挪開,往尚未拆去的新婚窗花瞥了眼,淡聲道:“住在這裏習慣嗎?”

“習慣的,屋裏都很妥帖。”魏鸞道。

晨光初照,新婦薄妝,笑靨朦朧姣美。

但她的眼底裏卻藏了幾分忐忑,盛煜看得出來。

這是他的新婚妻子,即便與章皇後那毒婦交情深篤,也只是年才及笄、涉世未深的少女。初入婆家,新婚夜又分房獨睡,難免會多想。盛煜臉上的清冷不自覺融了幾分,聲音亦稍添溫和,道:“走吧,長輩都在西府。”

……

去拜見長輩的路跟昨日入洞房的路一樣漫長。

盛家原有祖傳的府邸,因盛煜執掌玄鏡司後公事繁重,常會被夜半驚動去辦差,且玄鏡司事涉機密,舉止不便為旁人知曉,永穆帝便單獨賜他一座府邸,賜名曲園。這府邸與盛府祖宅毗鄰,占地規制不遜盛宅,卻只許盛煜居住,中間以洞門相通。

雖說住起來寬敞,去西府也頗周折。

到得盛老夫人住的樂壽堂,裏面倒熱鬧得很,隔著窗扇都能聽見屋裏的談笑聲。

這是盛家長輩居處,修得軒昂高闊,塗金染彩。進門是松鶴延年的屏風,銅猊裏熏著老人家愛用的清心檀香。繞過屏風,裏面已坐了不少人,唯有主位虛懸,仆婦端來茶水,說是老夫人正喝藥,稍等片刻便能出來。

魏鸞遂跟在盛煜身旁等候。

出閣前,她也打探過婆家的底細。

盛家原本根基不深,是盛聞天入千牛衛後才舉家搬遷進京。

盛煜尚未回京時,府裏便是盛聞天這位千牛衛將軍撐著門庭,因是禦前護衛極得皇帝信重之人,在京城也頗有點臉面。後來盛煜獨掌玄鏡司,重權在握,門楣便愈發煊赫起來。

老太爺過世已久,如今以老夫人為尊,膝下有盛聞天、盛聞朝兄弟。

盛聞天的發妻遊氏是官宦之女,長子盛明誠已娶妻生子,在京外為官,一年難得回來幾次。次子盛煜自不必說,還有個十五歲的兒子盛明修,生得玉面瓊姿,正是年少氣盛、頑劣難管教的年紀,對盛煜倒似頗親近,昨日就能看得出來。

二房的盛聞朝在京兆府做事,娶妻慕氏,獨子在外歷練,留了兒媳侍奉婆母。另有位愛女盛月容,與魏鸞同歲,尚未許配人家。

據魏鸞所知,沈嘉言很愛拉攏這盛姑娘。

因盛煜成親是府裏的大事,盛明誠昨日也攜妻兒回京道賀,這會兒人都到齊,各自坐著喝茶說話,其樂融融。

不過片刻,掌著中饋的盛夫人遊氏和二房婆媳扶著老夫人走了出來。

於是端茶奉禮,新婦拜見長輩。

盛老夫人生得慈和,年紀與魏鸞在家中的祖母相若,穿著秋香色團花錦衣,頭發半白戴著抹額,目光頗為清明。雖說皇帝忽然將內定的太子側妃送到盛家委實令人惶恐不安,但膝下添了孫媳婦,老人家仍滿面歡喜。

余下眾人自不必說。

盛聞天素來器重盛煜,待魏鸞也頗和氣。

遊氏縱對外室子心存芥蒂,奈何盛煜位高權重,且魏鸞是敬國公府的掌上明珠,昨日婚禮非但有公主親自來道賀,還有皇後派女官以示恩寵,豈敢流露芥蒂?自是婆慈媳孝,周全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