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妝

盛家這場婚宴辦得熱鬧盛大,廳堂上賀客如雲,庭院裏酒菜濃香。

隔著幾重院落,魏鸞卻聽不到宴席的動靜。

好在盛夫人頗為體貼,待旁人離去後,便命仆婦送來了幾樣精致小菜,菜色都是姑娘們尋常愛吃的,火腿玉蘭湯、蜜煎櫻桃、酥骨魚、間筍蒸鵝四樣,外加一碗梅花湯餅。飯後端來糕點果脯,裏頭有碗酥酪,當真是雪腴霜膩,奶香誘人。

魏鸞舀一勺送入口中,只覺沁入肺腑,洗盡疲倦。

於是稍作休息,靜候盛煜宴散歸來。

屋舍寬敞,上等花梨木造的整套床屏幾案貴重儼然,看那紫紅成色,擺了應有兩年,卻沒半點日常用過的痕跡。想來盛煜素日裏公事繁忙,甚少到內院歇息,這些家具擺在此處,應是積年落灰,並未盡其所用。

那麽她呢?

盛煜奉旨娶了她,卻心不甘情不願,往後會如何相待?她當如何與他相處?

想到那張峻整淡漠的側臉,魏鸞漸漸有些忐忑。

她跟那個男人原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若說兩人間曾有半點關聯,那就只有貴女皆知的過節。

……

那還是前年深秋,盛煜剛升任玄鏡司的統領,根基不深卻驟然手握大權,難免受人矚目。彼時盛煜回京不久,還沒混出如今眾人敬畏的威儀,高門貴府的宴席上還會有人談論他。

有次上林苑馬球會,眾貴女瞧見盛煜隨侍君側,又暗中議論。

據說這位盛統領雖在玄鏡司這種衙門,卻有逸群之才,文武兼修——

論相貌,雖氣度威冷些,在京城也是拔尖的。論身手,他父親盛聞天是千牛衛將軍,禦前佩劍侍列之人,他幼承家學,身手出眾。論才學,他雖深藏不露,卻曾得過那位滿腹經綸的中書令的贊賞。

唯有一樣缺陷,就是他的出身。

盛煜是個外室子。

他的父親盛聞天是個忠君耿直的武將,自成親後身邊唯有發妻相伴,夫妻感情甚密,從未添妾室通房。二十五年前,他卻忽然抱了個繈褓裏的嬰兒回府,說那是他在外養的外室子,因外室生子時血崩而死,便將孩子帶回府中教養。

驟然聞此噩耗,盛夫人差點氣得吐血。

後來盛夫人鬧了幾場,還想暗裏找那外室的親眷算賬,盛聞天卻極力維護,不許她追究。

此後多年,盛聞天教養這外室子比對親兒子還上心,盛煜也不負所望,自幼事事出眾。十三歲時他便入了玄鏡司,未及弱冠便已統率一方事務,後來升任副統領、統領,一路腳踩青雲般扶搖而上,羨煞旁人。

那天貴女們議論的便是他這出身。

說盛聞天已經是美男子了,誰知盛煜的相貌更勝其父,也不知她娘親是何等美貌,才能誕下如此男兒。

也有人對他的身世藏有成見,嫌棄是外室所出。

——正巧那陣子寧遠伯府裏鬧出了這樣的事,閑談間多有貶損,眾人對此格外敏感。

魏鸞起初不曾參與,誰知沈嘉言多嘴,忽地走近開口,問她如何看這外室子的身份。

眾目睽睽瞧過來,魏鸞自然不好回避。

彼時她尚且年少,於外室的認知也只是聽長輩們偶爾談及而已。高門貴戶的婦人們養尊處優,對外室自然是嗤之以鼻、視為輕賤的,她耳聞目染,斟酌過後只謹慎地說,“終歸不太好吧。”

說完沒片刻,周遭忽然安靜,齊齊瞧向她身後。

魏鸞也好奇回望,看到盛煜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的,穿著玄鏡司那身虎踞威儀的官服,身姿頎長,眉目冷峻,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難測。而她因為坐的地方有彩棚遮陽擋風,親近好友皆環座在周圍,竟都沒能瞧見他。

那場面令人窒息。

魏鸞難得嚼回舌頭卻被正主撞見,難免心中尷尬。

好在盛煜只字未發,只默然走過,神情不辨喜怒。

魏鸞猜測他應當是聽見了的,沒跟她小姑娘計較罷了。而她不慎失言,顯然也是正巧走近的沈嘉言瞧見盛煜之後故意問的——在座眾人都是豆蔻年華的高門貴女,哪能知曉世事艱辛,為人不易,換成是誰都不會誇外室子半句。

她毫無防備,不慎著了道。

那之後沈嘉言故意暗裏宣揚,說她瞧不上盛煜外室子的出身雲雲,魏鸞縱然從別處算賬把她的嘴堵住,卻也是覆水難收。畢竟當時的話已說了出去,她跟盛煜非親非故,並無私交,總不可能巴巴地跑去跟前解釋吧?

梁子就這樣結下了。

後來魏鸞容貌愈盛,雖有太子癡情,塵埃落定之前,仍有膽大包天的男人私下提及。

據說有一回,旁人問盛煜對她的看法。

盛煜被追問不過,只說了四個字:徒有其表。

這話不知是誰傳到了貴女圈中,於是素日與魏鸞不睦的那些人,便暗裏誇張渲染,議論說她跟盛煜有極深的過節,勢不兩立。再後來,魏鸞偶爾在宴席上碰見盛煜,兩人也都目不斜視,對彼此熟視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