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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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的夕陽格外溫柔綿長,近酉時都還不肯落山。

今日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美好,誰都不忍心提半句煞風景的公務。於是沉默並肩,徐緩漫步在庫房到書樓的路上。

一路上身移影動,時而衣袂相拂,時而身影交疊。

明明沒說什麽膩死人的甜言蜜語,更沒有什麽纏綿惹火的親密舉止,可這旖旎的盛夏暮光裏,就是彌漫著一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詭異氣息。

兩人的眼角余光不經意碰上,又雙雙心虛而慌張地挪開,各看各的路,各紅各的臉。

這種氣氛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古怪而又陌生,由內而外、從身到心都覺著燥,覺著熱,覺著酥,覺著軟。

霍奉卿一徑望著前路,卻悄悄探出手,準確地握住了身畔人的柔荑。雲知意身形滯了滯,卻沒有看他,只是驕驕矜矜抿住唇“哼”了一聲,不躲不避。

霍奉卿仿佛吞下一顆定心丸,當即又得寸進尺,噙笑望著前方,慢慢地將長指扣進了她的指縫。

掌心貼合,十指交扣。地上那雙影子便有了密實的連接,無論怎麽走,都不會再分開。

霍奉卿滿意地看著那美好的影子,不太自在地幹咳兩聲,最終什麽都沒說。

恍惚間,滿心的愉悅裏突然飄過一片小小陰翳。

他想,若不是前年預審考首日那個下午,雲知意忽然一反常態地溫和示好,主動邀他同車,他們之間的結局,會不會就像他近來時常夢到的那樣?

隨著腦中突然浮現出夢境殘片,夢中那份撕心裂肺的徹骨悲慟也隨之伴生。

霍奉卿扣住雲知意的那手緊了緊,接著重重搖頭,試圖將那些不愉快的畫面與心情全部甩開。那只是個夢罷了。假的。

“你……突然發什麽癲?”雲知意扭頭覷他,笑眼裏盛著點疑惑。

他迎上她的目光,眨了眨眼,心中那片引發悸痛的陰翳在她明亮的笑眸裏漸漸消散。

很好,雲知意還在。活生生,笑吟吟,就在他眼前,就在他掌心。

或許他將來還是會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會惹她生氣惱火,但他一定不再與她置氣。

她喜歡看他溫柔馴順,那他就慢慢學。她忙起來自己的事來總懶得理他,那他就自己見縫插針,乖乖湊到她跟前。

他會盡快讓自己更強大,滴水不漏地將這顆珍貴的小青梅護住,絕不讓那個夢成真。

“當然,你若有些事做得不聰明,我也不能閉眼慣著。”霍奉卿怔忪脫口。

雲知意愈發迷茫:“我什麽事就不聰明了?”

霍奉卿回魂,驚自己竟將心中想的話說出來了。

這實在有點傻氣,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腦中一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身在她唇上偷香一記。

接著就像沒事人一般,擡頭挺胸直腰,專注地凝望著前方:“沒什麽。我只是在說,將來。”

被突襲到滿頭霧水的雲知意重重捏了捏他的手,故意說反話:“誰跟你‘將來’?”

“你啊,”霍奉卿看著前方一地迤邐金暉,薄唇彎成弧,強調什麽似的重復,“你跟我。”

雲知意和霍奉卿,既有吵吵鬧鬧、劍拔弩張的年少時光,也會有溫柔悠遠、細水長流的將來。

不需要什麽山盟海誓,就是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

從書樓裏挑出一幅《遂錦四時圖》後,雲知意總算了卻一樁心事。“這可是縉王李恪昭的啟蒙恩師姬名揚真跡,藺家老爺子應該會喜歡吧?”

“姬名揚先生的真跡?”霍奉卿仔細端詳了畫上那枚些褪色的古樸印鑒後,幽幽一嘆,“雲大小姐,你實在是有點……大方。”

雲知意沖他做了個怪相:“你分明是想說我有點敗家吧?”

“沒有的事,”他笑得認命極了,“你隨意敗,我盡力掙。”

雲知意笑著推了推他,小心地收起卷軸:“誰要你掙?我……”

“唔,不對,也不能‘隨意’,還是稍稍克制些為好。不然,我若走上貪瀆之路,第一個跳出來查我的人必定是你。”

霍奉卿打斷她,接過卷軸替她裝進長木匣裏:“歷來都是枕邊人最難防,我這輩子注定是個奉公守法的清官了。哎。”

雲知意愣了好一會兒:“我怎麽覺得你這話仿佛在調戲我?”

“嗯。‘仿佛’二字可以去掉。”

按住他一頓捶完,雲知意看了看天色,後知後覺道:“霍奉卿,你到底是有多閑?怎麽今日又來了?”

雖兩人一談公務就容易起爭執,但兩人如今都是官身,到底避免不了這種話題。

“來找你確認一樁公務上的事,”霍奉卿頓了頓,又補充道,“其實不是我要問,是盛敬侑非逼著我來找你確認。你若生氣,請務必記到他帳上。”

“我沒那麽容易生氣,除非你態度惡劣、不說人話,”雲知意笑道,“你這嘴怎麽時軟時硬的?老實承認一句你就是借機來纏著我,我又不會笑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