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透窗的夕陽與霍奉卿的聲音,不知哪一樣更醉人。

看著他撥動著自己衣帶好似低頭討饒的模樣,雲知意忽地心跳怦然,耳朵有些熱。

霍奉卿這家夥近來不知吃錯什麽藥,仿佛突然打通任督二脈。雖公事上偶爾還是會嘴硬難纏,但私事上認錯賣乖卻是越來越熟稔,她真有些招架不住。

“你倒很能自得其樂!規矩些,誰教你亂動姑娘家衣帶的?”她盡量繃起紅臉,一把拍開霍奉卿那不安分的手,嘀咕道,“沒點州府官員該有的莊重。”

挨了不輕不重一巴掌,霍奉卿趕忙將那手背到身後,仿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有多唐突。

他擡眸瞟向房頂橫梁,裝模作樣地正經起來:“失禮了,請雲大人海涵。”

“你個兩面人,”雲知意乜眼笑瞪他,“不要妄圖蒙混過關。解釋一下,當年為什麽要那樣說我壞話?”

“本意也不是要說你壞話,”霍奉卿訕笑著撇頭看向窗外,俊面在夕陽余暉的熏蒸下紅得愈發可疑,“我也不知自己那時在想什麽……總之就是,急了。”

——

承嘉十年春,鄴城庠學鄭姓女夫子與未婚夫錢遜之因瑣事沖突,一度鬧到要解除婚約的地步。

錢遜之每日都到夫子院賠罪求和卻無果,最後靠一個綴著小夜明珠的鐲子才成功博得未婚妻重展歡顏。

據說那鐲子價值不菲,好在錢遜之是時任漕運司督官從事,官職雖不算大,但也不小,自家又是有田有產的中等富戶,倒還負擔得起。

一對未婚夫妻在爭吵僵持數月後,一個低頭服軟,另一個就坡下驢,雙方高高興興地重歸於好,這本是件皆大歡喜的小事。

但坊間對教書育人者有不少刻板觀念,仿佛傳道授業者就只能安貧樂道。因鄭夫子是庠學夫子,有碎嘴者便非要將事情擡大了說,指責她“以財物珍寶的貴重來衡量別人歉意是否真誠,給學子們立了壞榜樣”。

一時間流言紛紛,這讓百姓對整個鄴城庠學都生出不少擔憂與非議來。

就連學子們也無辜受累,頻頻受到家中尊長或親友們莫須有的“關切追問”,生怕他們跟著這樣的夫子學得個見錢眼開,丟了讀書人的傲氣。

所謂三人成虎,後來傳言越來越難聽,最終鄭夫子不得不請辭庠學夫子之職,這才平息了風波。

那時雲知意、霍奉卿他們這批學子不過就十三四歲,年稚歷淺,難免有幾分或真或假的清高狂性,私下裏難免也會對“鄭夫子被一顆拇指大的小夜明珠哄好”之事表達自己的看法。

某天午間休息時,一堆少年人便聚在講堂裏說起此事。

有人感慨:“姑娘家全是這麽可怕的嗎?鄭夫子平常看起來文雅清高,沒想到與未婚夫置起氣來,竟會變成吞金獸!”

一位叫常志高的少年道:“倒也不能這麽一棍子打死,肯定不會每個姑娘都這樣啊。只是鄭夫子出身寒微,雖多年苦讀有了深厚的學養,但終究眼淺了些。發那麽大一場氣,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卻被小小一顆夜明珠就哄好,平白給人看笑話。”

另一個叫韋麟的少年突兀笑道:“若換成雲大小姐那樣的,未婚夫將她惹生氣,送一顆拇指大的夜明珠就想求和?她怕是反手就能丟出十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再送一個‘滾’字!”

哄堂大笑中,薛如懷嘲他:“韋麟你瞎思量什麽呢?雲大小姐根本不會看上你,你便是想哄也排不上號。”

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紀,正是對男女之間的事最懵懂好奇時。

韋麟莫名其妙將話拐到彼時並不在場的雲知意身上,聰明點的少年郎們或多或少都能察覺出點異樣。

被大家的怪笑惹得惱羞成怒,韋麟索性破罐子破摔,與薛如懷較起勁來。

“你是憑什麽篤定她看不上我?她母親當年不就選擇了自出雲氏,嫁給寒門出身的言珝大人?我家比言大人家總強些吧?”

兩人的看法各有擁躉,少年人們就這麽開始了嘴仗混戰。

有人怕當真吵起來,便出聲做和事佬,中肯指出“雲知意雖不喜與人紮堆親近,但好歹是一視同仁的,並不曾以門戶高低論人”。

韋麟被這話安慰得竟真有點心熱膨脹,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地對大家道:“這麽一說,指不定雲知意還真能看上我呢。或許……我可以試試?”

話音未落,原本在旁沉默翻看書本的霍奉卿突然加入戰局:“別人活一世,無非就耗費些米糧布帛。雲知意卻是要食金飲玉的,尋常人家可養不起。”

雲知意出去散步回來,走到講堂門口就正好聽到這一句。她向來不愛紮堆,當下便在門口駐足未動。

接著就聽韋麟小聲與霍奉卿犟嘴:“雲知意平日的用度瞧著雖比大家都金貴些,但以她的家門出身來說,並不算十分靡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