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巳時初刻,雲知意與顧子璇一同窩在書樓頂層煮茶。

長條小幾橫在東窗正中,她倆相對躋坐,只需稍稍偏頭,就能俯瞰窗下景。

從東窗俯望出去,有幾叢鸞枝榆葉梅,前兩日都還開得還不錯。可惜此時已是五月底,花期本就將盡,昨夜承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後,今日已再難重現花團錦簇之美了。

蕭瑟景最易使人心生頹唐情。

顧子璇望著下頭幾名正在清掃落花的婢女與竹僮,澀然笑嘆。

早上得了霍奉卿嚴肅提點後,她心中大駭,久久難以平復。獨自在飯廳內呆坐良久,卻始終想不明白田嶺為何要針對自己。

“我相信霍奉卿不會拿這種事騙我。可我撓破頭都想不通,田嶺三番兩次對我設套,究竟圖什麽啊?”她轉回頭來,茫然惶惑地看著雲知意。

雲知意沒有立刻接話,若有所思地垂著眼,拿起長柄茶勺來分茶。

顧子璇抿了抿唇,兀自又道:“前年那樁黑市賭档案,起因難道不是有庠學學子涉賭,學政司得了消息後,暗中向州丞府提請徹查嗎?可我聽霍奉卿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當初查那個案子竟是沖我來的。”

她對“黑市賭档案”和“集瀅水神廟官民沖突”的了解,僅限於這輩子的經歷。兩件事最終都有驚無險地過去,所以單從這兩件事,她無法參透霍奉卿話中暗藏的玄機。

但雲知意稍稍回想上輩子,再將所有事串起來抽絲剝繭,多少就能明白一些了。

“我最初也沒多想,”她不好拿前世的事出來對比著講,只能含糊苦笑,“事後琢磨許多,才隱約覺得有些古怪。但我不知我想得對不對,一直沒敢對誰提。”

這時的顧子璇一頭霧水,正希望聽聽別人的看法。於是立刻催促:“你說說看呢。”

“黑市賭档由來已久,往年州丞府的處置方法,都是有民舉告一家就去查封一家。為什麽偏在前年下定那樣大的決心,一舉將所有黑市賭档徹底掃清查封?”

能下那麽大決心,定是其中有巨大利益。

誠然,黑市賭档中牽涉了幾個州牧府官員,州丞府趁機鏟除異己,這倒也說得通。所以最初雲知意沒再往深了想。

霍奉卿今日對顧子璇一句隱晦提點,倒讓雲知意想起了當時學政司在其中的反常之處。

“庠學有學子涉入黑市賭档,並非前年才出現的事,過往學政司不會半點風聲都沒聽到。為什麽早不重視晚不重視,偏偏在前年預審考之前,突然暗中向州丞府提請徹查?”雲知意放下茶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思緒稍定。

“你細想想,是不是有些奇怪?”

顧子璇緩慢點頭:“對,很奇怪。”

雲知意深吸一口氣:“你剛知道我要協助查黑市賭档案那會兒,曾告訴我,你寫過一張紙條提醒薛如懷懸崖勒馬,之後那張紙條被扔進了廢紙簍。當時你還猜測,是不是同窗裏有誰翻過廢紙簍……”

“沒錯!”顧子璇僵了片刻,脊背隱隱發涼,“如今倒推時間,學政司最初提請州府暗查黑市賭档,好像就在我寫那張紙條後不久吧?!”

有些事在發生的當下,尋常人的注意力更多會偏向事情的經過和結果,起因上的很多細枝末節往往容易被忽視。

等到很久之後再回想,就會有種“細思極恐”的驚惶後怕。

“既霍奉卿出言提醒你,大概是他知道點什麽,”雲知意輕輕轉動著掌心裏的茶盞,“我現在有一種荒謬的感覺:黑市賭档案最開始的目標大概是你。或者說,是你背後的顧家。”

如此看來,顧子璇似乎還在庠學時就被盯上了。

徹查黑市賭档案,應該是因為有人得到告密,算好了查這樁案子能不著痕跡將顧子璇扯進去。

試想想,有官員因此落馬,有學子因此入獄,各項判罰中夾雜著顧子璇那並不嚴重的“包庇罪”,誰會一下就聯想到是針對她呢?

包括去年那個雨夜,集瀅水神廟前的官民沖突,很可能也是同樣的原因。

——

上輩子薛如懷因黑市賭档案入獄,顧子璇被判了包庇罪。

好在薛如懷涉案不深,沒有親手造成嚴重惡果,最終被判了幾年牢獄。既他不是重罪,顧子璇便也只被按律處了罰金及杖責。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顧總兵家的姑娘包庇黑市賭档案犯”的消息很快就在鄴城傳得沸沸揚揚。

從顧子璇的曾祖輩起,顧家就領皇命世代坐鎮原州軍尉府,專司守衛國門,不插手政務民事。

這也意味著顧家在百姓中沒什麽具體的影響力,一旦出點差池,只要有人引導風向,顧家就很難取得坊間輿論的寬容諒解。

散布那個消息的人很有技巧,重點落在“顧總兵家的姑娘”,百姓的所有憤懣自是沖著顧總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