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雲知意肯出來見霍奉卿,原本就是因為氣消了大半,再加上方才那把螢火蟲的功勞,最後一點悶氣也煙消雲散了。

上輩子在她面前半點不服軟的家夥,這輩子在她面前卻全然不同。

今日下午先來找她“跪手心”,這會兒又捉螢火蟲來哄,要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但是,感動歸感動,“霍奉卿居然能想到捉螢火蟲來哄人”,此事頗為蹊蹺。

狗竹馬向來氣死人不自知,幾時學來這麽多哄人的花招?這問題簡直發人深省啊。

漫長而沉默的對視中,雨滴連綿不斷叩響桐油紙傘,發出讓人忐忑的沉悶聲響。

漸漸的,霍奉卿眼中浮起些許懊惱之色,薄唇微抿,長長的睫毛失落半垂。

雨越下越大,山風驟起,吹來陣陣濕寒。

雲知意瑟縮蹙眉,繼而心軟輕嘆,淡聲道:“你明日還要當值的吧?”

若她沒記錯,後天就是月底旬會了。

如今的旬會合議大都由霍奉卿坐鎮,按常理,他在旬會前一日不會太閑,有許多關於旬會的準備事務需做最終確認。

霍奉卿怕她要狠心攆人,不答反問:“怎麽?”

雲知意道:“去客院歇著吧。”天色已晚,霍奉卿此時顯然已回不了城,總不能讓他在這裏站一夜。

本以為求和無望,卻突如其來得了“留宿”這獎賞,霍奉卿眼中如有星光乍亮,一掃頹敗之色。

“所以,你不生我的氣了?”他極自然地接手了撐傘的動作,還細心地配合著雲知意的步幅。

雲知意沒有回答他。

兩人並肩走到垂花拱門前的抄手遊廊裏,她對廊下值夜的一名婢女吩咐道:“請客院值守的人過來接霍大人,再去找柯境借一身衣衫給他將就一晚。他明日還要當值,換下的官袍要立刻洗好烘幹。”

客院本是黃昏時特地為顧子璇收拾出來的,客房、沐房都諸事齊備。

只是顧子璇沒用上,喝完酒後就去了雲知意的寢房睡,倒方便了霍奉卿。

“是,大小姐。”婢女領命而去。

遊廊下,霍奉卿亦步亦趨地跟在雲知意身旁,雙手背在身後,強壓著嗓音裏的歡喜,佯裝冷靜地又問一遍:“真不氣了?”

雲知意閉嘴忍下個呵欠,兩眼泛起薄薄困淚,無意識地“嗯”了聲。

他松了一口氣,趕忙再問:“聯合辦學的事,也不過問了?”

“公私兩論,一碼歸一碼。聯合辦學的事,我不會不過問。若你覺得讓我自己查出來比你直接告訴我要好,那我尊重你的決定,”雲知意淚眼迷蒙地瞥他一眼,“只是眼下沒精神和你吵架,暫時休戰。”

只是不再生氣,卻並不是放棄追究聯合辦學的內情。這個答案讓霍奉卿面上才起的歡喜之色稍稍凝固。

又走了好幾步後,他再度開口,聲音淺輕:“聯合辦學的事,內裏有些目的不便擺上台面來講。而且,也怕你知道後會插手。你容我再想想。”

他不知怎麽說,更不知該不該說。

想要扳倒田嶺絕非朝夕之功,必須多管齊下去布局,不錯過任何一個偶然出現的契機。聯合辦學是由陳琇提出的,她提出這個設想之前沒有請示田嶺,這等於幫著盛敬侑、霍奉卿他們,在猝不及防的田嶺身上撕開了一道口子。

霍奉卿與田嶺暗鬥一年有余,田嶺老奸巨猾,甚少露出這種近乎失誤的巨大破綻,機會稍縱即逝,若錯過了,往後田嶺未必會給對手第二次同樣的機會。

這不是霍奉卿自己的私事,所以,要不要對雲知意和盤托出,他必須三思而後言。

“好,說與不說,給你時間考慮,我先不問你這個,”雲知意見好就收,沒有逼他立刻做決定,轉而道,“大晚上為公務吵架也煞風景,問你個別的事。”

霍奉卿立刻應聲:“你問。”

雲知意再次忍了個呵欠,嗓音困倦輕沙:“捉螢火蟲哄人……誰教你的?”還是說,從前對誰使過這招?

霍奉卿大約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先是錯愕無言,接著便低低沉沉悶笑出聲。

“笑什麽笑?再笑扒了你的皮。”雲知意感覺自己臉上就快燃起來了。

是的,這個問題的背後,藏著她疑神疑鬼的小女兒心思,不太符合雲大人的格調。

可這個問題她實在沒法裝傻,甚至無法等到一覺睡醒再來問他。

“吃醋?”霍奉卿停下腳步,垂首噙笑,雙眸燦亮如洗。

雲知意惱羞成怒,揪住他的衣襟:“少給我東拉西扯。公務上的事不方便解釋也就算了,螢火蟲這樁也不能老實回答?”

霍奉卿將兩手舉高在肩前做投降狀,看似逆來順受,實則縱容至極:“能。你教我的。”

雲知意愣住:“我?”

“承嘉十年,鄭夫子與她的未婚夫吵架那次。你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