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是雲知意在槐陵過的第二夜,身心俱是暖與軟,再不似第一日那般被前世夢魘糾纏,酣眠至明,無夢無懼。

翌日,她早早起身,帶了兩名自家隨護,按原定計劃往槐陵縣府去。

槐陵是她上輩子的死地,可她當初一出仕便年少居高位,沒有親自來這偏遠之地的契機與必要。為官數年,對此地的所有了解多源於各種官文記档,以及槐陵官員到鄴城面見她時的諸多口述。

直到承嘉二十一年,小通橋垮塌導致兩百余人死亡、當地縣府對相關人等陸續做出判罰仍無法平息民憤,她才親自過來收場善後。

那時民憤已呈鼎沸,她自抵達之日就一直在疲於奔命,根本沒機會仔細了解本地的方方面面,所以至死都沒弄懂,到底是誰在背後煽動那場民暴,又是為什麽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重生這小半年來,她將所有事翻來覆去地捋了好多遍,始終堪不破個中玄機。直覺告訴她,槐陵縣府應該脫不了幹系。

所以此次借修繕小通橋為由前來此地,她真正的目標其實是槐陵縣府。

眼下她尚未出仕,距上輩子出事時還有七八年,想來當初暗算她的藏鏡人們不至於這麽早就開始對她布局。

她今日這麽早單獨出來,正是為了能靜下心,仔細審視自己上輩子究竟疏忽了什麽關竅。這回她要趕在對手重視自己之前探探此地虛實,以便心中有個底,免得到時又被人暗算還不知箭從何來。

——

槐陵縣城不算大,從客棧步行至縣府只不足兩炷香的時間,但雲知意帶著兩名隨護走走停停,行了足有半個時辰還沒到。

跟在她身後的一男一女兩名隨護到底是從京中雲府出來的,於細處極其敏銳。

女隨護鄭彤邊走邊低聲道:“大小姐,這槐陵城不對勁。”

雲知意若有所思地打量四下:“你覺得哪裏不對勁?”

“咱們這一路走過來,始終未偏離此城中軸大街,可沿途見到的行人,加起來最多二十個。”鄭彤冷靜指出問題所在。

縉人重視過冬,這個季節又無農事可忙,按習俗,大多數地方官衙會於縣府所在的城內組織一些慶典、集會供城中百姓消遣,住在鄉下的人們也會進城湊個熱鬧。

槐陵再偏僻貧窮,畢竟也是個超過七千戶人的大縣,快到十二月中旬了還清冷如無人之城,實在不合常理。

雲知意微微頷首:“前日進城時我就覺冷清得不像話。本以為是連日大雪導致路途不便,各村鎮的人一時沒往縣城湧來的緣故。可今日這麽一看……”

這個點該是尋常人家早飯時,沿途大半房宅卻並不見炊煙。

鄭彤道:“或許,不但城外的人沒進來,城裏根本也沒多少人?”

這就是最蹊蹺之處了。雲知意清楚記得,上輩子自己被綁縛遊街時,道旁圍觀的百姓那叫一個烏泱泱。

她蹙眉喃聲:“人都去哪兒了?”

男隨護柯境道:“大小姐,屬下記得前日剛來時,客棧掌櫃提過一句‘回鄉下過冬’。或許是這裏的風俗,一入冬就回鄉下村鎮?”

“倒也有這種可能。”雲知意攏了攏披風,心底疑慮並未消散,一時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

在距離縣府衙門還有三個街口時,總算看到個稀稀拉拉不成形的臨時小市集。

攤主們大都衣衫破舊,鞋子、褲腿上有泥漬,應當是天亮才進城來擺攤的近郊農、獵戶,賣的多是新鮮獵來的野味,或是冬日裏慣常食用的根莖類菜蔬,此外再無旁的。

在原州各地人的口中,槐陵縣的民風最是彪悍粗獷。可此刻有三三兩兩的城中百姓在此采買,討價還價的聲音都很小,氣氛斯文得近乎肅穆,詭異非常。

雲知意心中正嘀咕著,旁邊忽地站起一人,試探地喚道:“可是雲大小姐?”

說話的青年約莫二十出頭,著靛藍粗布棉袍,明明劍眉星目,卻給人以文雅俊秀之感。

鄭彤與柯境立刻嚴陣以待,不動聲色地將雲知意周遭護得滴水不漏。

雲知意定睛看著此人,緩緩露出點笑:“原來是田公子。”

州丞田嶺的長子田嶽,比雲知意年長四五歲,過去也曾在鄴城庠學就讀。

在庠學時,雲知意與田嶽年歲差得多,並不一起上課,只是知道對方,卻沒真的打過交道。

田嶽在承嘉九年參與原州府取士正考,考績排名中等,州府按規制將他派往外縣,從最末等小官做起,這一晃已四年多沒回過鄴城。

田嶽驚訝地笑彎了眉眼:“我考官後離開鄴城數年,按說外貌上也有些變化。你竟能一眼認出我來,我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雲知意之所以能一眼認出田嶽,是因上輩子田嶽在各縣輾轉,熬到承嘉十六年才終得升遷,回鄴城進了州丞府,做了主管全州錢糧簿書的“簿曹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