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面對霍奉卿這句指向不明的突兀之言,雲知意只是淡淡覷了他一眼,之後便做平靜狀顧自用餐,並不接話。

氣氛霎時靜默到微妙,宿家兄妹與薛如懷只能將滿腹的好奇強咽下,齊齊裝聾作啞。

午飯後天光放晴,薛如懷拖了霍奉卿一道,隨柯境去檢查那些借來的測量工具。

雲知意及宿家兄妹則留在堂中,等著掌櫃送茶來清口。

趁著等待的間隙,雲知意傾身將頭支過桌面些許,壓低聲氣對宿子約吩咐:“下午你與子碧上街走走,多打聽著些,看有無合適機會安排你的人進槐陵常駐。”

她上輩子就吃虧在對槐陵的了解僅限於官樣文章,若不是顧子璇無意間提到幾句街頭傳聞,恐怕她到死也不會察覺那樁集體貪腐案有古怪。

所以這次再不能重蹈覆轍,務必早早在這裏釘進信得過的人,隨時留心著槐陵城的風吹草動。

而要想不引人注目地收集各路消息,最迅捷的方式就是融入當地三教九流中。宿家是江湖人,在這一點上有著毋庸置疑的優勢。

“人選需要絕對信得過,還得夠機靈,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回頭我會給你一個名單,主要搜集名單上那些人相關的所有消息,不管大事小事,隨時傳訊告知我。”

宿子約領命頷首:“是,大小姐放心。”

說完不多會兒,茶就送來了。

掌櫃的大約去頭後忙雜事了,來上茶的是他夫人。

掌櫃夫人約莫三十出頭,淺蔥綠布衣,木簪挽髻,左腕戴一只成色普通的青玉鐲,腰間佩個小香囊,此外再無旁的首飾。

這身裝扮整體來說是樸素利落的,如此一來,她腰間那個紅白二色碎錦布鑲拼而成的異形香囊就格外顯眼。

見宿子碧一瞬不瞬地打量自己腰間,那夫人先是愣怔,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便爽朗笑開:“小姑娘可是在看我這香囊?”

幸虧宿子碧是個姑娘家,不然這麽直勾勾盯著一位婦人的腰間看,怕是要挨揍。

“原來真是香囊啊?我瞧著它的模樣,總覺像某種花朵,一時又說不出是什麽花,”宿子碧笑著致歉,“我從沒見過這樣形狀的香囊,失禮了。”

她倆這麽一來一回,惹得雲知意也忍不住側目看向掌櫃夫人的腰間。

那香囊的形狀果然罕見,不是尋常的四方、八角或元寶之類形狀,上半截有素白荷葉形為蓋,下半是細長圓柱形,尾端有幾須紅絲流蘇。

想來掌櫃夫人時常在這客棧裏幫忙,見的人多,倒也不怯生。見她倆好奇,索性摘下香囊遞給宿子碧,任由看個夠。

宿子碧與雲知意本就是並排坐的,兩人便頭挨頭端詳起那個香囊來。

掌櫃夫人熱情地解釋道:“我也說不好這是照什麽花的樣子做的,反正‘打娘娘廟’裏求來的香囊,模樣大都稀奇古怪。”

“‘娘娘廟’?”雲知意隨口笑問,“是本地的求子廟嗎?”

掌櫃夫人笑著糾正:“不是‘娘娘廟’,是‘打娘娘廟’。就在城南,從我家客棧走過去,不消半個時辰就到了,求子求財求福壽都行。”

“打娘娘廟?聽著倒是有趣,”雲知意將那香囊還給掌櫃夫人,又問,“那廟裏供的是哪位娘娘?為什麽要打她?”

掌櫃夫人笑容可掬:“那廟年生久遠,早前荒了許久,最近一二十年才重起的香火,連廟裏年輕些的清修姑子們都說不明白供的是哪位娘娘了。”

這可真是天下奇聞,連清修姑子們都說不清廟裏供的是誰,那她們修的是個什麽道?

雲知意若有所思地再問:“這‘打娘娘廟’,靈驗嗎?”

“許多人都說靈驗得很,我卻覺著時靈時不靈的。您瞧,我接連生了三個兒子,就想求個女兒,可這香囊求回來都快兩年了也沒個動靜。”

掌櫃夫人倒是實誠,脾性很合傳聞中槐陵人該有的彪悍與直接,言辭間全無顧忌。

“我幾個老姐妹都說,我之所以求來不靈,是因著心不夠誠,只稀裏糊塗跟著大夥兒湊熱鬧,沒舍得再另花大價錢求藥,也不聽講經,許多規矩沒守好。可那廟祝讓我家入冬後便需‘寒食足月’,這我哪兒守得成?我家開客棧的,若一個月不開火,跟客人們可就沒法交代了。”

寒食一個月,這讓雲知意聯想起晨間沿街不見炊煙的古怪景象。“敢問夫人,槐陵城中有許多人信這‘打娘娘廟’麽?”

“挺多的,縣府好些官大人的家眷都信,”掌櫃夫人想了想,補充道,“聽說近幾年鄉下村鎮上信的人也漸漸多起來了。”

宿子碧雀躍道:“知意,左右下午無旁事,咱們去瞧瞧嗎?”

掌櫃夫人聞言忙道:“那打娘娘廟規矩多得很,年過六十者不許進,毛頭小孩兒不許進。此外,尋常人也不能隨意去的,需得夫婦或定情的小兒女,一雙一對兒才給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