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若沒記錯,霍奉卿方才就只喝了一口酒而已,再不濟也不至於就說醉話了吧?

眼前匪夷所思的場面讓雲知意懵得頭疼。她向來以為,霍奉卿是喜歡陳琇的。

上輩子求學時代,霍奉卿對陳琇與別的同窗並無不同。但出仕之後,雲知意有好幾次無意間發現他暗暗打量那姑娘,所以心裏一直認定他是偷偷喜歡上人家了。

不過,陳琇生性較為羞怯,為官後雖外向許多,但不知為何,她求學時偶爾還會與霍奉卿探討幾句學業上的問題,圍觀後對他卻有點敬而遠之的懼怕。

那時雲知意與陳琇是州丞府同僚。她官階比陳琇高一級,有些公務需往州牧府與霍奉卿面議時,她便會主動攬下,大大減少了霍奉卿與陳琇見面的機會。

她也不懂自己在不痛快個什麽勁,索性將之歸咎於“讓霍奉卿不高興,我就高興”的任性。

直到承嘉十七年,陳琇與旁人成了親,這事在雲知意心中才徹底翻篇。

雲知意明白,關於前世的所有事,找現在的霍奉卿是要不到答案的,東拉西扯對理清局面毫無助益,還不如簡單點就事論事。

於是她開始絞盡腦汁回想這半年來的種種,試圖尋出一個前因後果。

是因為她沒再像上輩子那樣處處與他較勁為難?因為她主動向霍家賠罪,化解了他多年來說不出口的耿耿於懷?

還是說,他憋著什麽陰謀要利用她,所以趁她不備,突然使出“美人計”?

雲知意被攪和得很亂,思緒全無章法,腦中陸續浮現起這半年裏的許多畫面。

霍奉卿好多次在她面前羞惱臉紅;預審考首夜,城北官驛飯堂裏那盤剝好的螃蟹;送秋宴時,他語氣古怪地說“上供給小祖宗”的橘子;醉酒後緊緊揪著她的佩玉穗子、將她撲倒在擷風園的長廊下。

還有這回,他出人意料地拖了她正用得上的薛如懷,大老遠來到槐陵。

雲知意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卻越想越不知所謂。

就在她沉默地胡思亂想時,霍奉卿沒再出聲,始終扭頭向右看著遠處,只留給她小半側臉。

——

檐下燈籠微光與天上月華雙雙映照出茸暖光暈,將霍奉卿那清雋的側臉線條修飾出溫柔弧度。

夜色靜謐,火盆裏木柴燃燒的嗶剝聲是四下僅有的聲響。

一切都顯得突兀且不真實,滿腦子混亂駁雜,逼得雲知意恨不能哀嚎尖叫。

良久過後,她終於聽到自己還算平靜的聲音:“霍奉卿。”

霍奉卿雙手將小酒壺合在掌心,保持著側頭遠望的姿勢,只是喉間輕動,低低應了一聲:“嗯?”

“你……”雲知意舌尖輕舐唇角,頓了頓才接著道,“你,是什麽意思?”

霍奉卿清了清嗓子,低低道:“別裝聽不懂。方才問過你,你說了沒醉的。”

“你這來得也太……太突兀了吧?平地一聲雷啊。”雲知意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額心。

霍奉卿飛快回頭瞟了她一眼,又佯裝鎮定地轉回去:“你覺得突兀,那是因為你遲鈍。”

都是聰明人,既話說到這份上,裝傻充愣確實沒什麽意思,雲知意也並不打算這麽做。

她挺身坐正,將雙手置於火盆上方,看著被火光勾勒的指尖,盡量讓自己冷靜:“你是說,你,那什麽,我?”

“嗯。”只一個單音,他連嘴都沒張開,卻應得毫不猶豫。

這聲音的余韻輕輕渺渺,像是輕柔絨羽打著旋兒,慢悠悠落進夜色裏。

雲知意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不對吧?你怎麽會突然轉性,對我……嗯?”

“哪來的‘突然轉性’?一直就……咳咳,就這樣。”他也不知是尷尬還是緊張,言行舉止像換了個人,與平日完全不同。

“從幾時開始的?看上我哪一點了?為什麽偏是在今夜突然說出來?”

雲知意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問這些問題,但就是問了。

“你當是在審案呢?”霍奉卿似乎有些惱火,又有幾分自暴自棄的赧然,“反正,總之,嗯,就是這樣。一時說不清楚。”

這個答案聽起來似乎毫無誠意,跟沒過腦似的,語焉不詳還前言不搭後語。但雲知意細想想,又覺得好像他這樣回答才是對的。

就算拋開前世不提,他倆從總角相識到如今長大成人,也經歷了太多只屬於彼此的交集。

那些交集有好有壞,他們都說過讓對方怒不可遏的話,都做過讓對方炸毛跳腳的事,卻從沒有真正做到惡毒下死手的地步,甚至偶爾還會有心照不宣的溫情守望。

這種微妙的關系錯綜復雜,若霍奉卿張口就是甜言蜜語,將來龍去脈捋得清晰合理,那才真有大問題。

雲知意略偏頭,斜眼睨向他閃躲的側臉:“雖然覺得你好像沒騙人,可我還是……信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