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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呆了好一會兒,我忽然覺得可能那個鬼已經走了,如果她真的走了,我就不用害怕了,我們家樓裏的電梯你見過,很小,是那種小得不能再小的電梯,最多可以站進五六個人,這麽小空間,那個鬼要是在的話一定離我很近,再說,我蜷著腿也很累,於是慢慢把腳伸出去,先是遇到了火柴盒,那麽小一個火柴盒我也能感覺到,於是我再往前伸,一丁點一丁點地往前伸,什麽也沒有,我一直把腳伸到頭也沒有碰到什麽,於是我斷定鬼已經走了,放開膽量再往前挪挪,把腳向兩邊移動,直到夠到電梯的墻壁,然後沿著墻壁往前摸索,快到墻角的時候,忽然,我感到自己碰到了什麽,我嚇了一跳,剛要收回來,這時,我聽到了姑娘的笑聲。

“那種笑聲很輕,但很單純,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樣的笑聲,我不能用好聽來形容,因為笑聲裏沒有任何內容,而是有點古裏古怪,我停住,收回腳,一動不動,笑聲停了,我聽到姑娘的聲音,她問我,你覺得我眉毛畫得好嗎?

“這一問,倒把我問得鎮定下來,我想鬼也有各種各樣的,這個姑娘一定是個不嚇人的鬼,於是隨口答道,還可以,然後站起來,她又問我,你叫什麽?我說我叫建成,剛剛回答完這個問題,我忽然覺得情況不對,因為一般的聲音總有個聲源,即使在黑暗裏一般我們也能分辨出來,可這個姑娘的聲音不一樣,我無法判斷她在那裏,聲音好像來自四面八方,但我那時已經不太怕了,因為她一直沒做出要傷害我的舉動,於是我反倒問她,在電梯裏怕不怕,她說沒什麽可怕的,樓裏住的都是人,一會兒會有人想上樓或下樓,他們會發現電梯壞了,就會找人來修,那時候我們就會出去,也可能是停電了,等電一來,電梯就會自動變好。

“我想她說的也對,我問她,你覺得悶嗎?她說還可以,反倒問我悶不悶,我說有點無聊,她說,這樣吧,我給你念報紙吧,我說行,就把報紙遞過去,她就一版一版地念下去,我這才知道,原來鬼對光沒有感覺,在她念報紙的時候,我不時插句嘴,與她聊聊報紙的內容,她居然沒有注意我看不到報紙這件事,還跟我聊。

“這樣一來二去,我們就混熟了,談話也變得自然多了,報紙念完,我已經完全不把她當做鬼了,我問她,你多大了,她說二十三歲,我當時也二十三,我說咱倆一樣大,她就笑了,我問她什麽時候結的婚,她說去年,我問她老公跟不跟她在一起,她說老公死了,我說你別傷心,你這麽漂亮,又年輕,以後不愁,她就嘆氣說,以後不一定能碰到更好的人了,說到這裏,我們就沒話了。

“我站起來又敲敲門,沒什麽反應,於是再次坐下來,說,哎,你會唱歌嗎?她說會,我說你給我唱個歌吧,她說我唱得不好,你別笑話我,我說我不會笑話你,我喜歡聽人唱歌,她就唱了起來,唱的是一首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非常好聽,但歌詞卻記不住了,就這樣,她唱完一首,我就讓她再唱一首,也不知唱了多少首歌,我只記得我一首都沒聽過,但每一首都好聽,她的嗓音特別幹凈,聽起來虛無飄渺,而且非常甜美,我倒是真盼著她能不停地唱下去呢——可是,她不唱了,說她累了,唱不動了。

“我問她,你要我為你做點什麽嗎?她說你不是寫小說的嗎,就給我講個故事吧,我想來想去不知道講什麽,就在我想到王爾德的《快樂王子的故事》的時候——正在這時,電梯一震,接著燈亮了,果真是停電了,我站起來,我們倆相互看著,也不再說話,我發現她的眉毛描得真是很好看,這時電梯到了八樓,門開了,我知道自己要走了。

“於是,我走到電梯門邊,我忽然覺得自己還想看看她,對她說聲再見,於是回過頭,這一回不要緊,可把我嚇壞了,你猜怎麽著?我發現她不見了!電梯就那麽小,我又站在門邊,她不可能先我出去,可是那麽小的一塊地方,我就是找不到她,電梯頂上我也看了,她不在,忽然,我發現我進電梯時拿的報紙落在地上,我看到那張報紙從地上慢慢飄了起來,一直飄到半空,飄到我眼前那麽高,就在那裏飄動,飄著飄著,報紙散開了,變成像手絹那麽軟,就在那裏飄動,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同時用身體頂著門,忽然,我覺得報紙非常像一個人的舞蹈,就在我愣神的時候,報紙自動折起,重新掉到地上,我彎下身把報紙撿起來,低下頭,看看地上,地上什麽也沒有,我記得她曾經往地上扔了很多火柴梗,可是火柴梗也沒有了,火柴盒也不見了,什麽也不見了——”後來,我又在電梯裏碰到過那個姑娘,還向她打過招呼,但她就像不認識我一樣,看來,這個鬼把那天夜裏發生在電梯裏的事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