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

酒是好酒,卻總喝不到醉死過去……麻痹的方式有很多種,遺忘的方式應該也有很多種,他卻,遲遲尋不到。

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香港。

周三上午9點,似乎全城的人都在忙碌著,過海隧道、地下鐵、中環的各式寫字樓裏,到處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腳步,唯獨這裏——孫建嶽已經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站在赤鱲角機場接機大廳外的欄杆旁,足有半小時。

終於,他忍不住換了個姿勢,倚著欄杆,低頭看一眼手表,從紐約到香港的航班一小時前就已經到了,並沒有誤點,可那個叫梁琦的,怎麽還不出現?

孫建嶽其實和梁琦本人有一面之緣,當時他跟著自己的老板厲仲謀前往紐約出差,被合作夥伴邀去參加愛女的20歲生日宴——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愛女,便是梁琦。梁琦這次回香港,是因為在港找了一份實習律師的工作。可孫建嶽從自己老板那兒打聽到,這女人其實是回來追男人的,而那男人正好就是她即將要實習的律師行的合夥人之一。

美女一旦被扣上了花癡的名號,就一點兒也不美了。孫建嶽正這麽想著,看見一個黑超遮面、身材高挑的女人踩著高跟鞋,從裏頭出來。

當然,她還推著放有六個最大號行李箱的手推車。孫建嶽趕緊把手裏那張寫有梁琦中英文名的A4紙高高舉起。梁大小姐稍稍把墨鏡往下拉了一點,露出一雙眼睛環顧一下四周,很快就看見了孫建嶽,而下一秒,孫建嶽就看見梁琦朝他特別明媚地一笑。真是明眸皓齒啊……孫建嶽不由得一呆。很快梁琦就來到了孫建嶽身邊,她一開口,就把之前那抹微笑帶給孫建嶽的美好幻想給澆滅了:“你是Eric的助理吧?”她這樣直呼自己老板的英文名,多少有點頤指氣使的口吻,孫建嶽頓了頓,才點點頭。她隨即又說:“幫我把這些行李送去酒店,我得先去趟律師行。”

說完就踏著她那高傲得足有12厘米的紅底鞋,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孫建嶽和六個超大號行李箱。

直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孫建嶽才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她剛才第一眼見到他時候的那個微笑,應該是因為艱苦地推著六個行李箱走了那麽一長串路之後,突然發現了他這麽一個現成的推車工吧……至於她說的那句“我得先去趟律師行”,聽起來多麽像是恪盡職守的好員工,一回國就直奔工作而去,可實際上,她應該是去找她夢中情人了吧……孫建嶽不無鄙夷地想。

梁琦到了律師行,並沒能找到向佐——向律師尚在休假中。

其實梁琦這次回國的目的很明確:兩個月的暑期實習中,拿下向佐。

她還記得自己回國前,把這番豪言壯語說給好友聽時,好友一點也不相信她能兩個月搞定一個大律師,當時,梁琦回答得十分理所當然:“他喜歡的女人要結婚了,他現在肯定感情上很受傷,很脆弱。”這麽好的機會,她當然要把握住。

可直到12小時後的晚上9點,梁琦在酒吧裏找到買醉的向佐時,才明白,或許……兩個月,遠遠不夠她搞定這個男人。

因為她從這個男人身上,讀出了漫天的傷懷——因為那個要結婚的女人吧。

向佐面前的矮幾上,放滿了空酒瓶,手裏的這瓶也快要空了,他招手示意侍者過來。來到他面前的,卻不是侍者。向佐微眯著眼,上下打量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女孩。青春洋溢的面孔未施粉黛,薄薄的幹凈的皮膚,隨意紮起的馬尾,T恤露著左邊肩頭,牛仔短褲下是筆直的纖細的長腿。

這個女孩,千裏迢迢從紐約來到這裏,向佐早前就被她或直白或拐彎抹角地表白過幾次,可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值得她這樣。

回頭算算,他之前已拒絕過她六次,只是仿佛她越挫越勇了。向佐兀自笑了一下,仰頭又灌進一口酒。嗆人的酒氣在口腔中回旋,最後直抵心臟,都說酒越喝越暖,向佐卻是越飲越寒。梁琦拿走他的酒瓶:“走吧。”喉管燒灼,他覺得自己有點醉了。否則,他絕對不會順從她的意思。

如果他還清醒,又或者,如果他不是因為那婚訊陷入了萬劫不復的絕望,他絕對會像前六次那樣,將對他動手動腳的梁琦安全無虞地送回酒店,然後自行離開。

可這一次,他沒有離開。在梁琦的套房繼續喝。酒是好酒,卻總喝不到醉死過去,向佐微眯起眼,看向一旁的梁琦。麻痹的方式有很多種,遺忘的方式應該也有很多種,他卻,遲遲尋不到。梁琦一點一點吻他的耳垂,細細密密、絲絲麻麻地貼著他的耳根,然後俯過身來吻他的嘴,說:“別再喝了。”月光斑駁。深藍色的夜。酒店套房。銅柱大床,有浪漫的帷幔,有極致的刺激感官的視野。向佐眯著眼睛仰躺在那兒,而他身上的梁琦,正在幫他解襯衫紐扣。她脫去他的上衣,然後是自己的。她在他的身上摸索,動作生澀,隱約急切,向佐的胸膛感受著她的喘息,覺得身體在蠢蠢欲動。他聽見體內的血液向下腹流淌的聲音,身體裏,潮汐翻湧。可就在這個一切都失去控制,一切都喪失理智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另一張臉。向佐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想起那個女人了。他這麽想起那張屬於另一個女人的臉時,不由得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