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第4/5頁)

停電之後他們再也看不到電視了。那些電台,在它們還廣播的時候,播的除了舒緩音樂之外別無其他,布裏吉太太絲毫聽不出舒緩的意味。

一天早晨,她走到後門口朝外張望,地上升起滾滾煙柱,就在她想著自己可能會看到的地方,遠遠的,在南邊。她叫來弗蘭克,他們站在那裏看著。煙霧又濃又黑,泛著油光,好像有什麽東西爆炸了。她不知道弗蘭克在想什麽;她自己正在想著孩子們。她已經幾個星期沒有收到他們的消息了,可是她又怎麽能收到呢?他們停止郵遞信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十五分鐘後,亨利·克拉克開著他那輛載重半噸的卡車進了他們的院子。這很反常,因為最近不管在哪都沒人開車。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布裏吉太太認出了他,他住在三個農場開外,是四五年前搬來的。弗蘭克走出去和他們說話,他們把車開到油泵旁邊,開始把剩下的那些寶貴燃油往卡車裏加。弗蘭克回到屋裏。他告訴她前面的路上出了點麻煩,他們一起過去看看,她不需要擔心。他走進後面的房間,出來時手裏提著那把點二二的步槍,問她獵槍在哪裏。她說她不知道。他四處翻找,未果——她能聽見他罵臟話,臟話他不會當著她的面說——還是放棄了。他走了出來,吻了吻她算作告別,這也很反常,還說他過幾個小時就會回來。她看著他們三個人坐在亨利·克拉克的卡車裏離開,朝著滾滾濃煙開去,她知道他不會回來了。她覺得自己的情緒應該更加激動一點,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她一直在無聲地對他說著再見,已經很多年了。

她重新走進屋裏,關上門。她五十一歲,她腳疼,她不知道有什麽地方可去,但她意識到自己不能留在這裏。現在外面會有很多食不果腹的人,那些能從城市出來,一路走到這裏的人,都會是年輕的、強悍的,她的房子是一座燈塔,象征著溫飽。它會成為爭奪的對象,只是這場爭奪,她不會參與其中。

她走上樓梯,在櫃子裏找了找,穿上暖和的褲子,還有兩件最厚的毛衣。下樓,收集所有不算太重、她能隨身攜帶的食物:葡萄幹,烹飪用的巧克力,梅幹和杏脯,半條面包,一點奶粉,裝在一誇脫的冷藏包裏,一塊奶酪。然後她從谷倉後面挖出那支獵槍。她稍微考慮了一會兒要不要殺了那些家畜,那些雞、小母牛還有豬,這樣它們不會死在那些不知道如何操作的外行人手上;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她一生當中從來不曾殺生,一直都是弗蘭克動手,所以她只好打開了雞舍的門,還有通向後院的出口。她希望那些動物能逃出去,但她知道它們多半不會。

她最後一次把房子裏裏外外看了一遍。想了想後又把她的牙刷加進包袱裏:她不喜歡沒刷牙的感覺。她沒有下樓到地窖去,但是她能想象得到,自己精心密封的瓶瓶罐罐,紅的、黃的和紫的,在地上摔得粉碎,周圍一攤黏稠的液體,看起來像是血泊。那些到她家裏去的人一定會揮霍浪費,他們自己吃不掉的東西,他們就毀掉。她考慮過自己放火燒房子,在其他人下手之前。

布裏吉太太坐在廚房的桌子旁邊。在她的日歷背面——星期一的,她已經寫好了燕麥片,用她間距均勻、公立學校教出來的手寫體,在學校裏總能得五角星,而且從那時起就沒有什麽變化。那幾只狗是個問題。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她解開了它們的鏈條,不過沒有讓它們越過門口:關鍵時刻它們也許會暴露她的行蹤。她朝北走,穿著厚重的靴子,拿著風雪大衣,因為現在還不是那麽冷,還不用穿到身上,她的那包食物,還有那把獵槍,她已經仔細上了膛。她穿過一塊墳地,她的父母和祖父母都葬在那裏;那裏曾經有個教堂,但是十六年前燒毀了,又在更靠近高速公路的地方重新建了一座。弗蘭克的家人葬在另外一片墓地裏面,一直上溯到曾祖父,不過他們是聖公會的[9],他倒沒有延續這個傳統。路上空無一人;她覺得自己有點傻。如果她搞錯了怎麽辦,如果弗蘭克到底還是回來了,如果沒事,真的,什麽事都沒有怎麽辦?起酥油,她寫著。她打算做一個蛋白霜檸檬派,留到星期天,等兩個孩子從城裏回來吃晚飯的時候享用。

時近黃昏,布裏吉太太疲倦不已。身處的這片鄉野並不在她的記憶之中,雖然她一直沿著同一條路在走,而且這條路她非常熟悉;她和弗蘭克一起開車經過很多次。但步行和開車是兩回事。道路的一側是一片農田,一幢房子也沒有,另一側是一塊林地;一股泉水從路面之下的暗渠中淙淙而過。布裏吉太太跪下來喝了一口:流水冰冷刺骨,有鑄鐵的味道。過一會兒就要結霜了,她能感覺得到。她穿上風雪大衣,戴上手套,轉身走進森林,在那裏她不會被人看見。她會在那裏吃一點葡萄幹和奶酪,試著安頓下來,等到月亮升起來,她就能繼續往前走。現在天色已經很暗了。她聞到的氣味是泥土、木頭,漸漸腐爛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