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第3/5頁)

布裏吉太太希望有人能說得再準確一些,好讓她制訂更加周全的計劃。大家都知道要出事,翻翻報紙,看看電視就能判斷出來,可是誰都不確定要出什麽事,沒人能有十足的把握。不過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一開始,只會變得更加平靜。她會感覺怪怪的,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卻要等上好幾天才能確定下來。然後她會發覺,飛機不再從他們頭上掠過,飛往莫爾頓機場[5],還有從兩英裏之外那條高速公路上傳來的噪音,樹葉落盡後本該清晰可辨,現在卻幾乎聽不見了。電視對此不置可否;實際上,眼下正充斥著罷工、短缺、饑荒、裁員和漲價這些壞消息的電視會變得溫和撫慰,廣播裏則會出現大段大段的古典音樂。差不多到這個時候,布裏吉太太會意識到,新聞審查開始了,就像戰時一樣。

布裏吉太太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麽把握;換句話說,她知道要發生些什麽事,但不確定它們發生的順序。她猜想會是暖氣和燃油:先是送油的人不會在慣常的時間露面了,然後某個早晨,街角的加油站就關門了。就這樣,一句解釋也沒有,因為理所當然地,他們——她不知道“他們”是誰,卻一直相信他們的存在——他們不想弄得人心惶惶。他們正在努力維持,讓情況看上去和平時一樣,可能他們已經開始了這項計劃,實際上正是因為如此,一切看起來還是一如往常。幸好,她和弗蘭克在車棚裏還有個柴油桶,有七成滿,而且反正他們也不用去加油站,他們有自己的油泵。她讓弗蘭克把那只燒木柴的舊爐子搬了進來,自從裝了電暖爐之後他們就一直把它放在谷倉底下,她破天荒第一次覺得,弗蘭克做事拖拖拉拉也有好處。她催過他好幾年,要他把那個爐子丟到垃圾堆裏去。他終於砍倒了那些枯死的榆樹,他們把砍下的木頭丟進爐子裏,燒火取暖。

一場暴風雪吹斷了電話線,也沒人來修;或者說布裏吉太太是這麽推測的。無論如何,電話是打不通了。布裏吉太太倒不是特別在意,反正她從來都不怎麽喜歡用電話,不過這確實讓她覺得自己與世隔絕。

大約就在這時,開始有人出現在後門口的碎石板路上,他們通常自顧自地走,有時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他們似乎要去北方。這些人大多都很年輕,二十多歲,布裏吉太太猜想。他們的穿著和這裏的人不同。她已經太久沒有見過任何人沿著這條路步行,這些人的出現讓她憂心忡忡。她開始把狗群的鏈條解開,自從那個星期日清晨,其中一條狗咬傷了一個耶和華見證人派[6]的信徒之後,每天晚上她都把它們拴起來。布裏吉太太並不贊同耶和華見證人的主張——她信的是聯合基督教[7]——但對他們的堅持不懈心懷敬意,至少他們有勇氣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比她自己教會裏的某些人要好多了,而且她每個月都會去買一本《守望台》。說不定它們從來都是對的。

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會拿走一把槍,她覺得會是那把獵槍,那樣她打中的幾率更大一些,把它藏起來,和子彈一起藏在谷倉背後,一塊瓦片下面。她沒有告訴弗蘭克;他可以用那把點二二的步槍。她已經選好了地點。

他們不想浪費油泵裏還剩下的一點點柴油,所以盡可能待在家裏。他們開始吃自己養的雞,對此布裏吉太太並不期待。她討厭清除內臟和拔毛,當時弗蘭克和亨利·克拉克決定要投身火雞養殖可把她氣壞了,盡管她百般反對,他們還是養了,而她只能應付那些逃出雞舍的火雞,把菜園刨得坑坑窪窪的,要抓住它們比登天還難,在她看來,它們是上帝造物之中最愚蠢的鳥,每星期她還要給一只火雞除內臟和拔毛,直到幸運降臨,三分之一的火雞都染上黑頭病死了,這已經夠讓他們兩個人灰心的了,他們把剩下的火雞都虧本賣了。這是唯一一次,弗蘭克投資失敗讓她覺得高興。

等到供電中斷並且再沒有恢復的那天,布裏吉太太會察覺事情正變得越來越嚴重了。她知道——帶著一種宿命論的意味——停電會發生在十一月,那時冷櫃裏會裝滿了蔬菜,而天氣又沒有冷到能把它們一包包放到戶外儲藏。她站在那裏,看著包在一只只普利膜[8]保鮮袋裏的青豆、玉米、菠菜和胡蘿蔔,漸漸融化,變得濕漉漉的,心想,為什麽他們就不能等到春天呢?最讓她氣惱不已的就是這種浪費,對食物的,也是對她辛勤勞動的浪費,她盡力補救。在大蕭條期間,她記得他們總是說,住在農場上的人比住在城裏的要好過一些,因為起碼他們還有東西吃;前提是能保住農場;但她再也不確定這句話是不是對了。她覺得自己四面受敵,孤身一人,仿佛被關在城堡要塞之中,雖然倒是沒人來找過他們的麻煩,實際上,已經好幾天沒人從他們周圍經過了,連那些孤獨行走的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