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損害之限:泰蕾莎·奧爾頓(第7/7頁)

所有的目光集中到臉上,面對著這樣一張逐漸消沉的面頰,因為病痛,它是如此的衰落,就像是漸漸虧損的月相。除非是在某一特定的角度,那正是斯萬自己觀看自己的角度,它才會停止越發單薄的景象,宛如錯覺一般,深入到某種深處。

當人們在宴會上帶著“無禮的錯愕、少許笨拙的好奇,以殘忍並釋然的自省”盯著斯萬看時,敘述者和閱讀者都可以看到他眼中毀滅性的悲痛。奧爾頓所做的,正是顛覆這扭曲的、本身並無意義的目光(無禮的錯愕,甚至是帶有窺淫癖的)。她以特殊的警醒方式,讓人們思考人們“死亡的必要性與原因”。人們無法忽視她的作品裏揮之不去的義務感(這是一種屬於每個人的暴力雛形)。奧爾頓對此總結,“世上最好的保護膜,在‘你是’與‘它是’之間。”

升騰於大地之上顯然還有其他意義。奧爾頓同樣是個無根之人。但她和本書中其他的女性一樣,可以將此轉變成有益之事。她通過合理的區分,得到了一個網格狀的宇宙。這就像伍爾芙所說的“作為一個女性我沒有祖國,我的祖國是全世界”。而在奧爾頓方面,無根在它隱喻意義之下,代表的是一種可觸碰的自由與生之痛苦。“越來越少的人,”她觀察到,“會在一處終老。”在所有缺乏親近的地方,“渴望被深愛之人了解”,然後,她繼續說,但離開某個地方的宿命,反映的是生命的實質:“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在異鄉除了陌生人的眼色一無所得,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也得不到安寧”。因此奧爾頓帶給我們的,其實是一個閉合的圓環。它起始於盧森堡筆下被資本主義肆虐後的世界,但她自己卻未曾得見。而奧爾頓的筆,則讓我們感受到了自己腳下正被損害的一切。“你不能,”在討論這些畫作時她說,“想象你的腳在哪裏,你的身體就會視覺化地出現在哪裏。”(在我看來“視覺化”連自娛的目的都無法完成。)“你無須逃避無根的命運,你需要這樣去實現自己。”甚至可以說,無根具有其(美學的)優勢——不斷的漂泊、混合的敵意為奧爾頓的每一幅作品打下唯一的烙印。這同樣也是一種政治意義上的反抗:“不間斷的漂泊,是為了擺脫在政治控制下的不適。”這些畫作是獨一無二的、關於廢墟的記錄,同時也意味著世界可以從野心家的雙手中掙脫生還。

《在身份變換下的信仰手記》中,奧爾頓引用了伍爾芙的話:“帶有紫色斑點、溫淡的海平面,它不可見的下方卻像是在沸騰、在流血。”貫穿本書,我堅信女性始終有可以穿透黑暗的力量,以無意識和歷史性的抗爭,讓我們的命運浮出水面。我將此視為天賦和任務。在我看來,奧爾頓無疑是所有現代藝術家裏,任務完成得最出色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