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們的討論,看似偏離所謂“關於女性的常識”太遠。我意識到,大多數人心目中的女性,絕不是本書中的形象。人們通常更習慣於把女人看成情緒的動物,並且無法像男人一樣遊刃有余地控制自己的情緒。自然,“女性主義”也因此充滿了過多的非理性訴求。或許,這種狀況並非自發形成,而恰恰是由於鼓吹“自由”理念的西方社會自己強加得來的。對於每個人來說,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這都是個焦點話題。譬如在倫敦,談論女性所要求的平等,就是一項挑戰,盡管人們很容易就給出肯定的答復。一份署名為“西倫敦標志”的來信寄給了當地的《都市日報》,上面說“我實在想知道女權主義到底在說什麽,如果不是非要有這樣一個稱呼,她們完全可以稱呼這種要求為‘女性平等’”。寫這封信的人進一步補充道,“也許,人們只是不願意為這樣看上去簡單的概念來背書,才草草表示自己的支持。”他提出的這種不安,並非女權主義的本意,卻成了當下現實裏的氛圍。《都市日報》則為這封來信擬訂了“女權主義以其他名義出現是一份值得慶祝的事業”。

正如剛剛我們被告知的,女性主義應當戴上面具,假裝成別的事情(即“其他名義下的女權主義”)。“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如果這句著名的諺語可以在此得到所謂佐證,那也許仍是件未被察覺的行為——女性主義的“芬芳”尚未得到承認。另一句可以引用在這裏的諺語是“愛是不可名狀之物”,這是一種微妙的,但也不那麽微妙的同性之戀的暗示。以女同性戀的緣由來拒斥女性主義,像是說“那一群同性戀”,正是反女權主義者的另一種策略。女權主義令許多男人們——其實不只是男人,感到沮喪。它煽動了事物的紛擾,動搖了我們的心靈。像是一個醜陋的斑點、血浸透的紙張、班柯的筵席[1]。就好像女權主義成了人們生活中極端難處理狀況的代表:它代表了隱秘的心靈、身體、暴力、性愛與死亡。它總會喚醒這些詞匯一同出場(就像是語義學上的“姐妹關系”)。不像是“女性平等”,女權主義讓女性的溫柔與本性相結合,尤其是後者,暗示了一種動物性的基本文明,而這種文明又恰恰是西方文明宣稱意欲提供保護的。由於女性主義在女性生存權利上的不知悔改,她們在這一問題上便與男性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以至於進一步激化成了政治性的危險運動。但女性主義和女性自身一樣,始終被以非理性的眼光看待。它似乎意味著一種教條與力量的雙重灌輸,同時肩負起搶掠世界、造成不安、誇大女性遭受的暴力的任務。人們始終堅持的是現行的角色分配是有效的。倘若不是,那麽這個世界就會變得瘋狂而失序,任何人都可以去探看和觀察:從性生活的角度來看,許多非理性的生活中,那些非理性的人,仍然會遵循上個世紀保留下來的瘋狂可笑的習慣。但我們今天仍承受這些本可不必承受的傷痛。因此女性主義應當提醒人們關於世界的無理性判斷。但在本書中,這些女人同樣還在堅持,並嘗試去一一回應所謂正統社會的質疑與問詢,而她們同樣可能遭受欺騙,蒙受危險。

只需隨意找來一張報紙,我們便不難目睹這個世界對女性的苛刻——2013年7月的解放廣場,響應革命號召上街遊行的女孩們,卻遭到武裝人員的包圍和強奸。在強奸她們之前,暴徒讓她們圍成了一個圈,然後剝去了她們的衣服。和許多性暴力一樣,羞辱才是真正的目標(針對女性的暴力盡管被明令禁止,但卻是必須要做的事)。女人們稱之為“地獄之環”。治安維持會的救援者,帶著刀與火焰噴射器,輪奸了他們被要求保護的對象。一個伊朗女人,完成了身著全副伊斯蘭服裝泅渡裏海的壯舉,只是因為作為一個伊斯蘭女人,她不能公開露出屬於自己的身體。在稍早被禁止的公開水域項目裏,她還遭到了巡警的驅逐。這看起來是女性因為自己的身體遭到了懲罰,實則是她本身的存在便意味著一種冒犯。在同一個版面上,兩個沙特阿拉伯婦女面臨牢獄之災,因為一個加拿大裔婦女被囚禁在自己的家裏,她向她們求助,而她們只是為她和她的孩子們投遞了食物。判決聲稱她們的罪過是“未經丈夫許可,擅自幫助他的妻子”。這兩名女子先前都曾被卷入到女權相關的事件中,其中的一個違抗法令公開駕車,還將視頻上傳到了視頻網站上(之所以禁止女性開車,是因為當地普遍認為開車會損害女性的子宮,而作為回應,她發起了“女性駕車日”的活動)。

在同一個星期,有兩個從事出版業的英國女孩被報道離職。她們中的一個是自願的,而另一個似乎是受到了排擠。稍早的時候,WH史密斯公司的女老板下台,而六個月前,培生集團與企鵝公司裏發生了同樣的事。這些女人都是被男人取代的。而在相鄰的版面上,報道稱偉大的女性社會活動家伊麗莎白·弗萊伊(Elizabeth Fry)在5英鎊紙幣上的位置,將被溫斯頓·丘吉爾取代。而在抗議之後,相關部門則在另一張紙幣上妥協,宣布10英鎊上的人像將更換成簡·奧斯汀。這看似是女權運動的一次勝利,但其實是卡洛琳·克裏亞多·佩雷茲(Caroline Criado-Perez)通過並不光彩的示威要挾才得以實現的。英國版《VOGUE》的前編輯科斯蒂·克萊門茨(Kirstie Clem-ents)曾將女性的身體比作今天時尚的機器。女孩子們時常要在自己的胸部“大做文章”。而高跟鞋則讓她們顯得纖細,卻有些站立不穩。一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模特,俯臥在噴泉旁,留下了最後一張人們稱之為時尚的攝影。歸根結底,她們只是一道供男人欣賞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