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6頁)

說到這兒,豆葉的聲音輕了下去。最後,一個男人說:“那麽,字條上寫著什麽?”

豆葉用手捂住眼睛,尷尬得無法繼續說下去,而屋裏的每一個人卻都笑了起來。

“好吧,我來告訴你們他寫了什麽。”最開始說故事的那名藝伎說,“大意就是:‘最親愛的豆葉。您是祇園裏最美麗的藝伎,’……‘您戴過的假發,我總是很珍惜,我把它們保存在我的工作室裏,每天好多次把臉埋在它們中間,聞您頭發上的香氣。今天您急匆匆地趕去廁所時,您給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當您在廁所裏時,我躲在門邊,聽到了悅耳的叮當聲,比瀑布的聲音還美妙——”

男人們笑得太厲害了,那個藝伎只好等一會兒再繼續說。

“‘——聽到了悅耳的叮當聲,比瀑布的聲音還美妙,使我那話兒硬了起來——’”

“他不是這麽寫的。”豆葉說,“他寫的是:‘悅耳的叮當聲,比瀑布的聲音還美妙,使我想到您正光著身子,我那話兒便鼓脹了起來……’”

“然後他告訴她,”另一名藝伎說,“之後由於興奮,他無法站起來。他希望有一天能再次體驗這樣的時刻。”

當然,每個人都大笑,我也假裝大笑。但事實是,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些男人——他們花了這麽多錢來這裏,置身於穿著美麗昂貴的禮服的女人中間——真想聽這種養老町的小孩子在池塘嬉戲時也會講的故事。我原來想象他們會談一些令我費解的話題,比如文學或歌舞伎什麽的。當然,祇園裏也有話題高雅的宴會;偏偏我參加的第一個宴會是屬於比較幼稚的類型。

豆葉講故事的過程中,坐在我身邊的男人自始至終都在用手搓他臉上的臟東西,幾乎沒有注意聽過。此時,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道:“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我喝多了?”

他確實喝多了——盡管我知道這麽告訴他不太合適。但是不等我回答,他就皺起了眉頭,然後他伸出手拼命抓自己的頭皮,頭皮屑就像一陣小雪那樣掉在他的肩頭。原來他就是祇園裏著名的“雪花先生”,他的頭皮屑實在是多得可怕。他似乎忘了自己向我提的問題——或者也許並不指望我回答——因為現在他又問起了我的年紀。我告訴他我十四歲了。

“你是我見過的最成熟的十四歲女孩。來,拿著這個。”他說著把自己的空酒杯遞給我。

“噢,不,謝謝您,先生。”我回答,“我只是一個新手……”這是豆葉教我說的話,但雪花先生根本不聽。他一直把杯舉在空中,直到我接過它,然後他舉起一瓶清酒要為我倒酒。

我是不能喝清酒的,因為一名藝伎學徒——尤其是在她的新手期裏——應該表現得像個孩子。但我也不能違抗他。我只得拿起酒杯,可他在倒酒前又去撓頭皮了,我恐懼地看到幾粒頭皮屑落進了杯子。雪花先生斟滿酒杯,對我說:“喝完它,快點,接著還要喝好多杯呢。”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慢慢地將酒杯舉到唇邊——正當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謝天謝地,豆葉拯救了我。

“這是你在祇園的頭一天,小百合。喝醉酒可不好。”她這樣說是為了讓雪花先生有台階下,“你只要沾濕嘴唇,就算喝過了吧。”

於是我按照她的話,用清酒把自己的嘴唇沾濕。我在沾濕嘴唇的時候,把嘴抿緊到幾乎扭傷的地步,只讓酒沾到了嘴周圍的皮膚。然後我快速將酒杯放回桌上,說:“唔!真好喝!”一邊伸手去找塞在寬腰帶裏的手帕。我用手帕擦幹嘴唇後,頓時松了一口氣。令我高興的是,雪花先生根本沒有覺察到我擦嘴,因為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面前滿滿的酒杯。過了一會兒,他用兩根手指捏起酒杯,將酒一飲而盡,然後起身致歉說要去廁所。

一名藝伎學徒會被要求送男人去上廁所,再陪他回來,但沒有人會要求一名新手這樣做。當屋裏沒有學徒時,男客通常會自己去廁所,或者由一名藝伎陪他去。但是雪花先生卻站在那裏注視著我,直到我意識到他是在等我站起來陪他去。

我不清楚小森田茶屋的布局,但雪花先生肯定是認識路的。我跟著他走過大廳,又轉了一個彎便到了廁所門口。他退到一邊,讓我替他拉開廁所的門。他進去後我又把門拉上,然後站在走廊裏等他,我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但我也沒有多想。雪花先生很快就上完了廁所,我們便原路返回。我進屋時,看見又有一名藝伎帶著一名學徒加入了宴會。她們背朝著我,所以我直到跟隨雪花先生繞過桌子,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後,才看見她們的臉。你可以想象出我看到她們時有多震驚,因為桌子那邊坐著我惟恐避之不及的女人——初桃。她朝我微笑,身旁坐著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