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6頁)

她讓我再做一遍,這一次是假設在給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倒茶。我用同樣的方式展示了手臂,豆葉馬上拉長了臉。

“看在老天的分上,這回我是一個女人。”她說,“你為什麽要那樣顯露你的手臂?大概你正是想惹怒我。”

“惹怒您?”

“那我還能怎麽想?你在向我顯示你多麽年輕、多麽美麗,而我已經年老色衰了。如果你不是在炫耀,那就說明你舉止粗魯……”

“怎麽是粗魯呢?”

“要是你不粗魯,你為什麽讓我看見你手臂的內側?你大概還可以向我展示你的腳底板或大腿裏面。假如我碰巧瞥到了什麽,嗯,那不要緊。不過你是在特意給我看手臂內側!”

於是我又練習了幾遍,直到我學會了一種更端莊、更得體的倒茶方式,豆葉才宣布我們可以一起去逛祇園了。

此時,我穿著藝伎學徒的整套行頭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現在,我又要穿上被我們稱為“高齒木屐”的鞋子在祇園裏到處走。這是一種木制的高跟鞋,用來固定腳的是美麗的塗漆皮帶,只有鞋底的一半大小。穿上它走路就像是在踩高蹺,但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樣的走路方式很優雅。但是我發現穿著它們很難走得好看,總感覺自己的腳底好像綁著瓦片。

豆葉和我拜訪了大約二十家藝館和茶屋,大都只在每處停留幾分鐘。通常應門的是女仆,豆葉會禮貌地要求和女主人談話;等女主人來了,豆葉就會對她說:“我想給您介紹我的新妹妹小百合。”然後我便深鞠躬,說:“請多關照,夫人。”女主人會和豆葉聊一會兒,接著我們就走。有幾處,我們被請進去喝茶,也許就要呆個五分鐘。不過,我並不怎麽願意喝茶,只好擺擺樣子拿茶潤濕嘴唇,因為穿著和服上廁所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學會的事情之一,當時我根本沒有把握自己能否應付得來。

無論如何,不到一個小時我就筋疲力盡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走路時盡量不發出呻吟。但我們一點兒也沒有放慢腳步。在那個時候,我估計祇園裏大約有三四十家一流的茶屋,還有一百來家档次較低的。當然,我們不可能一一拜訪。我們去了十五六家豆葉常去的茶屋。至於藝館,祇園裏準有數百家之多,不過我們也只去了幾家與豆葉有來往的藝館。

三點剛過,我們便完成了所有的拜訪。我最想做的就是回到藝館美美地睡上一大覺。可豆葉已經為我計劃好了晚上的活動。當晚,我要作為藝伎新手第一次接待客人。

“去洗一個澡。”她對我說,“你出了不少汗,臉上的妝也掉得差不多了。”

這是一個溫暖的秋日,而我一整天都在辛苦地東奔西跑。

回到藝館後,阿姨幫我脫下和服,出於同情,她準許我睡半個小時。由於我做的蠢事已經成為過去,並且我的前途似乎比南瓜還要光明,所以現在我又能得到阿姨的寵愛了。小睡片刻後,阿姨把我喚醒,我便全速沖進浴室洗澡。不到五點,我就穿好衣服化好妝了。你可以想象我的心情是多麽激動,因為數年來,我看著初桃以及後來的南瓜,每天下午或晚上容光煥發地出門去,現在終於輪到我了。這天晚上,我將平生第一次去關西國際飯店參加宴會。宴會是一種非常正式的活動,在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大房間裏,所有的客人肩並肩坐成一個U字形,一盤盤食物擺在他們面前的小桌子上。在場招待的藝伎在屋子的中間活動——就是U字凹進去的那部分——在每個客人面前跪幾分鐘,給他斟酒,與他聊天。宴會不是什麽令人興奮的活動;作為新手,我的工作比豆葉更沒勁。我只是像影子一樣跟在她的身邊,每當她向客人介紹自己時,我也就跟著深鞠躬說:“我名叫小百合。我是新手,請多多關照。”然後,我就不用說話了,也不會有人對我說一個字。

宴會接近尾聲時,房間一側的門全部被拉開,豆葉和另一名藝伎一起表演了一段名為“友誼長存”的舞蹈。這段舞蹈描述的是兩位閨中密友久別重逢的場景。大多數男客看舞蹈時從頭到尾都在剔牙;他們是聚集在京都開年會的一家大公司的管理人員,他們公司做的是橡皮閥門之類的產品。我認為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懂得分辨舞蹈和夢遊。不過就我而言,我被這段舞蹈迷住了,豆葉跳得尤其出色。首先,她合上扇子,邊轉圈邊優雅地揮動手腕,表示有水流過。接著,她打開扇子當作酒杯,她的舞伴做出為她斟酒的動作。我認為這段舞蹈很美,音樂也很美,但彈奏三味線的藝伎卻瘦得嚇人,還長著一對淚汪汪的小眼睛。

一場正式的宴會通常持續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小時,所以八點不到我們就從茶屋裏出來了。站在大街上,我剛想感謝豆葉並向她道晚安,她卻對我說:“嗯,我原本想送你回家睡覺了,但你看起來精力充沛。我現在要去小森田茶屋。你同我一起去吧,讓你見識一下非正式的聚會。也許我們可以盡快幫你打入社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