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7(第3/15頁)

莫德於是得到了自由,從那以後,她就消失了。我猜她是回了布萊爾。我知道她一直沒回過蘭特街。她一定是害怕!當然了,她要敢回來我會殺了她。

我還是在想,她會不會回來?我每天都在想。“也許今天,”我每天早晨想,“她就會回來。”然後,到了每天晚上我就想,“也許明天……”

但是,她沒有回來過。後來審判的日子到了。那是八月中,那個可怕的夏天,太陽一直是火辣辣的。法院裏擠滿了人,空氣又不流通,他們叫人每個鐘頭潑一次水降溫。我和丹蒂坐在一起。我本來想拉著薩克斯比大娘的手,和她一起坐在被告席,我跟警察提這個的時候,他當面把我笑話了。他們讓她單獨坐,進出法庭的時候,她被銬上了手銬。她穿著一件灰色的囚服,使她的臉看上去幾乎是黃色的了,但她的一頭銀發在深色墻板的襯托下,顯得格外亮眼。她剛站上去時,見那麽多陌生人來看她審判,她畏縮了一下。然後她在人群中發現了我的臉,就變得平靜了。在審判進行中,她的目光不時回到我臉上,但我發現她也在庭內四處看著,像是在找什麽人。最後,她總是會垂下眼簾。

她開口說話時,聲音虛弱。她說她是在一怒之下刺殺了紳士,當時他們為紳士欠的租金爭吵。

你是靠租金為生的嗎?控方律師問。

“是的。”她說。

不是轉賣贓物,也不是未經授權收養——也就是俗話說的拐帶喂養——孤兒?

“不是的。”

然後他們傳了幾個男證人上來,說他們在不同時間見過她,經手各種贓物。更嚴重的是,有幾個女證人出庭做證,說她們把嬰兒給了她,可很快嬰兒就死了……

然後輪到約翰·弗魯姆做證。他們給他穿了一身小職員套裝,還梳了頭,抹了頭油,結果他看上去更像小屁孩了。他說,當天晚上在蘭特街廚房發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看見了。他看見薩克斯比大娘捅刀子,她當時大叫:“王八蛋,看刀子!”他說,他看見她在捅人之前,把刀握在手裏,至少有一分鐘那麽久。

“至少一分鐘?”律師說,“你肯定?你知道一分鐘有多長嗎?你看看那邊那個鐘,看它的針走動……”

於是我們全都看著它走動,法庭上一片安靜。我從來不知道一分鐘有這麽長。然後,律師回頭看著約翰。

“是這麽長時間嗎?”他說。

約翰哭了起來,“是的,先生。”他邊哭邊說。

他們把刀也拿上了庭,讓他指認。那把刀出現在庭上時,聽眾們發出一陣低語。當約翰點頭確認,有一位女士暈了過去。刀被呈現給陪審團的每一個男士過目,律師提醒他們一定要仔細看那刀刃磨得多鋒利,不是平常的刀該有的樣子。就是因為刀的鋒利,才使紳士傷得那麽致命。他說,這戳破了薩克斯比大娘說的關於吵架的謊言,證明了這事是有預謀的——

聽到這話,我差一點從座位上跳起來。但我看到了薩克斯比大娘的目光,她對我搖頭,那神態是在懇求我不要開口,我重新坐穩。那鋒利的刀不是她磨的而是我磨的,這個事實永遠沒有被說出來。他們也從沒叫我出庭做證。薩克斯比大娘不會讓他們找我的。他們叫了查爾斯,他哭得太厲害,抖得太厲害,法官說他不適合做證。他被送回了他姑媽家。

沒有人說起我和莫德,也沒人提布萊爾莊園和李老先生。沒人出來指證說紳士是個流氓無賴,他企圖詐騙一個女繼承人的財產,他曾經賣虛假股票害得人家破人亡。他被說成一個正派的年輕人,前程無量,是薩克斯比大娘的黑心貪婪害死了他。他們甚至查到了他的家人,把他的父母也請來聽庭審。說了你都不信,他以前總是吹噓什麽出身名門,結果都是瞎扯,他爸媽其實在霍洛威街上開了家小布店,他姐姐教人彈鋼琴,他的真名才不是什麽理查德·裏弗斯,也不是理查德·威爾士,而是弗雷德裏克·邦特。

報紙上還登了他的畫像,據說全英格蘭的姑娘們都把那畫像剪了下來,收藏在自己胸口附近。

但是,當我看著那圖片,聽人們說起可怕的邦特謀殺案,說起罪惡和肮臟的交易什麽的,我總覺得他們談論的是毫不相幹的另一樁案子。他們說的,根本不是紳士在我們的廚房裏被誤傷那件事,在場的都是我們自家人。甚至在法官讓陪審團退席,大家在等著結果,看著記者們分秒必爭準備隨時發稿的時候;甚至在陪審團一個鐘頭後回來,其中一人起立讀出那一字結果的時候;甚至在法官在假發上蓋上黑布說,願上帝給予薩克斯比太太的靈魂以慈悲的時候;甚至在那些時刻,我都沒有常人應有的反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麽多一本正經表情肅穆的先生們,念出那麽多嚴肅單調的詞,就這樣剝奪了我和薩克斯比大娘這樣的人們生活中的精神、熱力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