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5(第4/15頁)

我還是太無知,真是太無知了。

然後就出了一件事。那天——我覺得是那個夏天最熱的一天——是培根護士的生日,那天晚上她偷偷請了幾個護士到我們房間來,給她慶祝生日。我好像說過,她們有時候就這麽玩。這種事本來是不準的,她們說話吵得我們沒法睡覺。但我們從來不敢跑到醫生那兒去告發——因為護士們會說我們是胡言亂語,然後回來打我們。她們讓我們乖乖躺著不準動,她們坐在那兒打牌,玩多米諾牌,喝檸檬汁,有時還喝啤酒。

那天晚上借著培根護士生日的由頭,她們喝開了啤酒。因為天太熱她們又喝得太多,她們都醉了。我用被單蒙著臉,但是半睜著眼睛。她們在的時候我不敢睡,怕萬一我又夢到莫德,因為這已經變成了我的一種——克裏斯蒂醫生會這麽說——病態恐懼,怕自己暴露了心底的秘密。再說了,我覺得我應該保持清醒,萬一她們喝得太多,都喝倒了的話,我就可以起來偷鑰匙了……

但她們沒醉倒,而是喝得興高采烈,嗓門越來越大,房間裏越來越熱,她們的臉也紅了。我也是睡一陣醒一陣,她們的聲音聽起來遙遠空洞,就像從夢裏傳來的一樣。她們中時不時有人大叫或者大笑,其他人會叫她小點聲,然後自己也笑起來,這種聲音會把我一個激靈嚇醒。最後,我看著她們一個個發紅的冒著汗的大胖臉,濕漉漉的張開的大嘴,真希望自己手裏有把槍把她們都掃射了。她們坐在那裏互相吹牛逞能,說最近自己又打了誰,怎麽打的。然後又比賽誰的手勁大。她們把手掌放到一塊兒,比誰的手大。然後有個人舉起了她的胳膊。

“讓我們瞧瞧你的,白琳達。”另一個護士叫道,白琳達就是培根護士。她們都是這種嬌滴滴的名字。你能想象她們的媽媽看著小小的她們,覺得她們長大了都能變成芭蕾舞女主角嗎?“來吧,給我們看看。”

培根護士先擺出一副謙虛的樣子,然後卷起了袖子。她的胳膊粗得跟卸煤工似的,但是白花花的。她曲起手臂,肉都鼓了起來。“這可是愛爾蘭肌肉,”她說,“從我奶奶那兒傳下來的。”其他護士走上去摸,吹了一下口哨。然後有人說:

“我得說,你這胳膊就快比得上福魯護士了。”

福魯護士是個斜眼,管著我們樓下的房間。據說在監獄裏當過獄卒。現在培根護士的臉更紅了,“比得上?”她說,“我倒想跟她把胳膊放一塊兒比比,看誰的粗。比得上?我比她,沒問題!”

她的聲音吵醒了貝蒂和普賴斯太太。她看見她們翻身,“趕緊睡覺。”她說。她沒看見半睜著眼睛,心裏直盼她死的我。她又揚了揚胳膊,肌肉又鼓了起來,“比得上,還用說嗎。”她念叨著。她對一個護士甩甩腦袋,“你去叫福魯護士上來,我們就知道了。瑪格麗塔,你去找根繩子。”

那兩個護士站起來,搖搖晃晃,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出去。第一個護士一分鐘後就回來了,她帶來了福魯護士,斯彼勒護士,還有那個臉黑黑的,在我入院第一天幫著脫我衣服的護士。她們在樓下也都喝了酒。斯彼勒護士雙手叉在後腰上,看看周圍說:

“嗬,你們這副樣子,給克裏斯蒂醫生看見可咋辦!”她打了一個嗝,“說說,胳膊怎麽回事?”

她已經露出了胳膊。福魯護士和黑皮膚護士也卷袖露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個護士回來,帶回了一條絲帶和一把尺子,她們就挨個量胳膊的粗細。我看著她們,就像一個躲在樹林暗處偷看的人,偷看著眼前的一群妖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們站成一圈兒,油燈從一只手遞到另一只手上,投下形狀奇怪的燈影。啤酒、悶熱的天、量胳膊的興奮,讓她們一個個東倒西歪,活蹦亂跳。

“十五!”她們高聲叫道,然後又一聲,“十六!——十七!十八點五!——十九!福魯護士贏了!”

圈子於是散了,她們放下了燈,四散開來,嘰嘰喳喳議論——突然間她們就不像妖怪了,像一群水手,就差胳膊上沒有文身了。培根護士拉長了臉,她沒好氣地說:

“胳膊這事兒,我就讓福魯護士贏一回好了,雖然我覺得肥肉不能算肌肉。”她的手在腰上搓著,“現在,咱比比體重?”她揚起了下巴,“在座的誰能說比我重?”

立刻就有兩三個人站到她身邊,說她們比她重。其他人想把她們抱起來試試。其中一個摔倒了。

“這樣不行的,”她們說,“你們動得太厲害了,比不出來。要另外想個法子。要不,從椅子上跳下地,看誰把地板踩得最響。”

“要不,”一個黑頭發的護士大笑著說,“跳到貝蒂身上去?看誰讓她叫得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