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9(第4/10頁)

我用手掩口,嘴唇碰著手套,感到它幹涸的摩擦。然後我掩住雙耳。我沒聽到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我不知道他走後她如何自處。我任由她的房門關著,最後,我吃藥以助入眠。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晚了。我聽見她聲音微弱地從床上叫過來。她說她病了。她張開嘴讓我看,她口內既紅又腫。

“猩紅熱。”她避開我的目光,小聲說。

那時,他們懼怕傳染。懼怕傳染!她被搬去了閣樓,那房間裏從早到晚燒著醋,氣味令我惡心。之後我只見過她一次,是她來告別的那次。她面容消瘦,眼圈泛著黑,頭發也被剪掉了。我去牽她的手,她縮了一下,也許是怕被打。我只在她的手腕上輕吻了一下。

然後她不屑地望著我。

“現在你對我這麽溫柔了,”她說,抽回她的手,放下衣袖,“現在你又可以去和另一個人爭強鬥狠了。那我就祝你好運。祝你能傷了他,仔細可別先被他傷了你。”

她的話使我有點動搖,但只是一點,她走後,我仿佛忘記了她。因為理查德也走了,在她走之前三天走的,辦我舅舅的事,還有,辦我們的事。我的心思跟在他身邊,我的心思在倫敦。倫敦!那個我從未踏足,卻朝思暮想,仿若熟知之地。倫敦,那個我將尋得自由之地。在倫敦我將放開自己,以另一種姿態生活——完全放棄姿態,放棄包裝和約束——放棄書本!在我家裏,要禁絕紙張!

我睡在床上,試圖想象我將在倫敦擁有的家。我想象不出。我只能想見一間間淫逸香艷的房——幽暗之室,封閉之室,室中之室——暗室和地牢——陽元神和愛美神之室——這念頭使我驚惶。我放棄了想象。家的模樣到時自然明了,我想,一定會的。我起身,走動,又想到理查德。我想到他穿越鬧市,來到水邊,夜探賊巢。我想到地痞無賴們向他吆喝招呼,我想到他除下大衣禮帽,向火上暖手,觀察著四周,仿佛麥基斯29,逐個檢閱著眼前一張張奸猾的臉:狐太太、浪貝蒂、歹詹妮、賴茉莉,直到他發現了他找尋的那張臉……

桃小蘇。

她。我想象她。我竭盡心思地想,我想見了她的膚色——白皙,她的身材——豐盈,她的步態,她眼珠的顏色——那必定是藍色。我開始夢到她。在夢中她開口講話,我聽見她的聲音。她叫我的名字,她笑。

我想,當瑪格麗特走進我房間時,我還在白日夢中想著她。她帶來一封信,他寫來的。

她是我們的了,他寫道。

我看了信,仰面倒在枕頭上,我把信舉到嘴邊,吻那信箋。到頭來,他就算是我的愛人吧——或者她是。因為事到如今,我渴望她,更甚於渴望愛人。

但是,我比渴望愛人,更渴望自由。

我把他的信投入爐火,開始寫回信。請即送她來,我定會喜歡她。由您所在的倫敦來到的她,將使我倍感親近!——我們在他走前已定好詞句。

做完此事,我只需靜候,等待一天,再過一天。那天之後,便是她到來的日子。

她應在三點到達馬洛村。我讓威廉·英克早早去接。盡管我仿佛已感知她的臨近,威廉·英克還是空車而回。下霧了,火車延遲。我來回踱步,坐立不安。五點我再叫威廉·英克去,他又是一人返來。然後我必須與舅舅晚餐。小廝查爾斯給我倒酒時我問,“有史密斯小姐的消息了嗎?”——可舅舅聽見了我低語,他叫查爾斯退了出去。

“莫德,你是寧願跟仆人講話,也不跟我講?”他說。自從理查德走後,他便脾氣煩躁起來。

飯後,他挑了一本關於體罰的書讓我讀。對各種虐行的持續念誦讓我稍感平靜。但是,一回到寒冷空寂的臥房,我又變得焦躁不安。瑪格麗特為我更衣,服侍我上了床。我起身,走動,一會兒到爐旁,一會兒在門邊,一會兒又走到窗邊,我望向霧裏,想望見馬車的燈光。然後我看見了。那燈光在霧裏顯得微弱——不能照亮,只是發著些許微光——在馬車行進和樹叢遮掩下,忽明忽滅,仿佛閃爍的警號。我把手放在胸口,眼看它走近。那燈來到近前——它行動減慢,變小,熄滅——然後我看見在燈光之後,馬,車身,威廉,和一個模糊的身影。他們駛去後院,我跑進阿格尼絲的房間——從此將是蘇珊的房間——在窗邊站住,我終於看見了她。

她正擡起頭,望向馬棚和鐘。威廉從車上跳下,伸手接她落地。她手扶圍著臉的帽子。她衣著暗淡,顯得瘦小。

但她是真的。這計劃已成真——在這一瞬間我感到了它的力量,並為之顫抖。

現在已經太晚,不便見她。我必須再等。她現在正吃飯,然後將被領去她的房間。然後我必須躺下,傾聽她的腳步,她的低語,我盯著那扇門——那塊一兩英寸厚的木板!——它分隔了我與她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