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猿意馬(第4/5頁)

他抓耳撓腮,低聲糾正:“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讓人看不出你是初學,不論寫得如何,一定要顯得自己經常寫的樣子,別像個小孩似的……三指執筆,食指勾住,中指頂住,其余手指放松……”

羅敷心煩意亂,又一次有了拿小刀砍桌子的沖動。

但也知道他是一片好心,點點頭,把那些難以理解的指點教訓,盡可能在腦海裏分類歸位,深呼吸,繼續寫那一筆豎。

突然,手背上一熱,竟而直接被他攥緊了。王放終於忍無可忍,不知何時已移到她身後。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手在他手心裏掙紮,竹簡上的字總算被撥亂反正,上半部分鬼畫符,下半部分已經現出工工整整的態勢。

然後才想起來一掙,低聲喝道:“幹什麽!”

王放跟她同時叫出來:“你別動!”

筆順都錯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毋庸置疑按住她手腕,不給她瞎劃拉的機會。隨後左手背也一熱,被他用力壓住。他恨鐵不成鋼:“左手別跟著較勁。”

羅敷委委屈屈的咬牙。一張臉紅透,看著自己從手腕到指尖被包得嚴實,第一反應竟是後悔。方才為什麽要讓他摘手套。

王放顯然沒覺得這樣有多不妥,大大咧咧補充一句:“阿姊別見怪啊,以前我阿父就是這麽教我寫字的。”

一句“阿父”,算是提醒了她,自己肩負重任,學習讀寫不是鬧著玩。

懶蛋阿弟也上過私塾。知道他沒騙人,學寫字不能單靠嘴皮子。

她渾身如針紮,清楚地聽見背後輕微的呼吸聲。知道他也繃著勁兒,免得胸膛貼上她。

她盡量鎮定。不過是規規矩矩清清白白的學個寫字而已……又不是沒碰過他手。

可耳朵尖還是不由自主的發熱。她集中心思,眼睛盯著筆尖走過的痕跡。

可還是不可避免地走神了。她想,難怪女孩子學讀寫的少,肯定是因為女先生少。照這個教法,要是請男先生,女孩父母估計一萬個不讓……

她不服氣地嘟囔一句:“那你輕點。”

耳根後頭答得義正辭嚴:“你要是手指頭不較勁,我還不費這個力呢!不信我松手試試你看,不行吧?”

說著果然輕輕卸力。羅敷手下筆一歪,嚇一跳,本能地去找他的手,抓住。溺水的人抱上了樹根,這才喘出一口氣。

筆尖往下順,自然而然地帶她繼續,“看見後面那個‘放’字了嗎?給你演示一下筆順。先寫一小點……這個字是左右結構,你下筆之前應當心裏有數。但其實左右兩部分太平均了也不好看,不過你現在不用分心管這個……”

他滔滔不絕的說下去,聲音低沉,語調平平,吹不起她的鬢發。

一個字寫完了,字形講解還沒完,大約也覺出來,兩人挨得太緊,要是都沉默著一言不發,未免尷尬。

“再來幾個左右結構。‘邯鄲’……阿姊你看,這兩個字,像不像兩個拄手杖的人?一個走在前面,一個彎腰在後面跟著……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聽沒聽說過,邯鄲人走路姿勢都很優美?你沒聽說過,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沒人說過你走起來身形好看?總之,有個傻瓜,他想改進自己的走路姿勢,特意去邯鄲觀摩學習……”

在他輕微的東拉西扯聲中,羅敷慢慢靜心。雙手被他握得暖暖的,筆尖劃過竹紋的陌生手感居然十分美妙。眼看墨汁化作一個個優美雄勁的字,讓她感到一種歲月靜好的安詳。

她無意識地“嗯”一聲。無知無識的竹簡承載著千年的智慧,在她眼前手中,漂泊流淌。

王放講完了邯鄲學步的笑話,自己嘻嘻樂兩聲,發現羅敷沒跟著笑,甚至似乎都沒注意聽。

他悻悻然住口,忽然發現了一個新話題:“阿姊……你你的頭發怎麽濕了?”

“鄲”字正寫到最後一筆飄逸。羅敷腦海中空白一刻,忽而產生些警覺。他在說什麽頭發?

她梳著整整齊齊的倭墮小髻。一頭烏發濃密得沉甸甸,只用絲帶挽住,斜斜垂下的發髻,蓋住修長白膩的後頸。髻中挑出一縷散發,一直垂到腰下,掃出一抹不經意的嫵媚。

王放跪坐在她的側後方,恰好在發髻垂下的一側。此時跟她貼得近了,才注意到,她發間居然還帶著微微的潮氣!

他目光有點移不開。有點受寵若驚,又不由得竊喜。這這這是……專門為了迎接他的拜訪,特特特意……梳洗打扮的?

他不是什麽枯槁老人,也不是柳下惠。妙齡女郎幾乎被他摟在懷裏,絨發拂他面孔,清新的氣味往他鼻孔裏鉆。

美好的事物誰不喜歡。平日裏,他就算是地上撿朵花,也會呵護捧起來,欣賞一會兒,嗅嗅香氣。

何況是比鮮花還姣好百倍的人難道他要如避蛇蠍,跳起來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