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猿意馬(第5/5頁)

那才是有病。

於是他沒動,反而膽大包天的,又微微靠近了一寸三分,偷偷吸了一口氣,肺腑一片芬芳,發絲拂得他脖頸癢。

不知哪來的夜花香沁入房間裏,旋轉墜落,在地上鋪一層柔軟的香霧,包圍她的身子,包圍她的手。她手中的筆似乎都是香的。纖指是蔥管,筆尖是花瓣,寫出來的字是花中跳舞的人。

正魂不守舍,只見她不安地一錯身,玲瓏的耳根爬上一點點緋紅。

聽她有些別扭地頂了句嘴:“離我遠點。”

“不是,我……”

王放收斂心神,突然產生了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不會又哭了吧……

他欲哭無淚。天地良心,明明沒怎麽多冒犯,明明除了她的手,哪兒都沒碰啊!

難道只是偷偷的心猿意馬一下下,她也能察覺?

《女誡》威力這麽大?

可她再怎麽流淚,也不至於把發髻浸濕了吧!真哭成淚人兒了?那他罪過可大了……

他胡思亂想著,忍不住想湊近了看她眼睛,看到底紅沒紅。

這個舉動引起了極大的誤會。羅敷恰好此時一偏頭,看到的就是一雙明亮探尋的眼,跟自己離得巴掌近,火熱的呼吸吹在她鼻尖,帶茶香。一身的粟粒。

她一胳膊肘橫過去,把他嚴嚴實實隔開,低聲怒道:“放開!不許動!再這樣我喊了!”

王放噤若寒蟬,迅速舉起雙手,一動不動。倉促之間舉得也不規範,右手高,左手低,宛若百戲場上的歌舞木偶。

羅敷橫他一眼。還算聽話。又覺得他這副樣子十分滑稽,忍不住冷笑一聲。

她心思不亂,先把毛筆墨碟收到幾案中間,免得再濺墨汁。

然後才想明白了他莫名其妙舉動的根源。審問一句:“你說我頭發怎麽了?”

王放眼珠子轉,沒出聲,不知道嘴皮子在不在“不許動”的範圍內。

羅敷也不傻,馬上注意到他眼睛發直,作勢啐一口。

轉頭喃喃自語:“早知你對書本學識毫無敬畏之心,我才不提前沐浴呢。”

王放這下吃驚,松開牙關:“沐……浴?”

羅敷輕輕咬牙:“為了讀書啊。”

難道還能是為了悅你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貨?

她是目不識丁的百姓家女兒,從小便覺得字紙是金,筆墨是玉,能寫書的人都是神。

今日算是第一天正式“開蒙”,雖然學習的目的有些不純,私塾的地點有些曖昧,請來的先生有些不靠譜,但她還是難免激動,鄭重其事地做了準備濯發、浴身、剔甲、噙香,用她所知的最樸素的方法,表達對造字之神的敬畏。

她不是無所事事的貴女。白日裏在織坊忙,晚飯時分方才回屋,立刻開始做這些準備。

除了拾掇自己,還收拾了房間,甚至給“先生”準備了茶水點心,在並不充裕的時間內,盡量做得盡善盡美。

導致一頭長發到現在還有些潮濕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至於湊那麽近看麽!

是不是在他眼裏,自己就是個傻瓜?

她有些惱,又有些難為情。畢竟,濕著頭發就見客,嚴格來講也算失禮。

可若是他不湊到她背後,也不太會發現這點細節啊。

她心煩意亂,見王放還舉著手傻愣,沒好氣命令一聲:“手放下。”

少年人心裏藏不住事兒,以為自己智慧高如天,城府深似海,其實那心思如同滿樹的梨花苞,只要一夜春風拂過,嘩的一下子,全都張揚著開了。

他驀地臉紅,慌裏慌張站起身來。卻忘了跪坐太久,兩條腿血脈不暢,刷的一下如同踩進烈火冰刀,撲通又跪下了。

趕緊順勢一低頭,遮掩住臉上的異樣神色。

“小子莽撞,又惹阿姊生氣。原本是誤會,但……畢竟是我不對……阿姊聽我解釋……”

羅敷狠狠瞪他一眼。這人三番五次的無禮冒犯,要是放在以前,她做平民女郎那會子,遇見這麽個不知進退的孟浪子,早就把他罵回大人家,不招來二十個圍觀的戳他後背,算她高擡貴手。

可這個十九郎,每次“冒犯”,偏偏都有似乎冠冕堂皇的理由帶她逃跑啦,教她寫字啦,抑或是給她留言她沒看到啦,總之絕非他心術不正。

果不其然,又來了。“阿姊聽我解釋”。

她冷冷道:“聽著呢。”

他低著頭,聲音幹幹澀澀的,一字一頓地說:“阿姊身上香氣,很好聞,我不覺離得太近。”

一句話說完,一動不動,擡眼直視她雙眸,準備迎接後果。

羅敷被他的坦率擊中了,一口氣定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