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救

羅敷一瞬間竟有點佩服這孩子膽量。

但她沒覺得這種坦率有多善意,甚至心火直冒。

這是看準了她不敢聲張不敢喊,因此肆無忌憚的說大實話?

她胸脯起伏得厲害,壓低聲音,問他:“王放,你是不是覺得,整個白水營,只有你一個人知曉我的底細,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這裏無依無靠,舉目無親,就會一直忍氣吞聲?沒錯,我不是什麽夫人,我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民女,但也不代表可以讓你隨便作踐!”

最後一句話勾起些微心事,真的開始帶哭腔。

王放不說話,用力抿嘴角,其實內心也懊悔不叠。

“為所欲為”他自然是不敢的,但其實心裏也有那麽一點點私念,想要試探,跟同齡女孩子相處,底線到底在哪裏。

白水營裏都是年紀大的長輩。唯一一個少女明繡,在他眼裏宛如惡魔,從來不敢惹;眼下突然出現一個明艷可愛,又不會欺負他,甚至跟他算是休戚與共的女郎,有些時候便難免忘形。

甚至,看到她因此生氣發怒,他暗地裏卻反而竊喜,畢竟……是個探索學習的過程。

讓他學到,如何引逗女孩子的一嗔一笑。

他從小無父母,表面上沒心沒肺,其實心思也難免細膩,懂得觀察周圍的人。

早就看出來,羅敷阿姊雖然表面上兇,心地不壞,從來不會故意算計人。

更何況,她就算兇,似乎也只對他兇過。這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但夜路走多了見鬼。一次次的試探底線,這次終於捅了馬蜂窩,讓她頭一次開始質疑他的人品。

他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伏在地上,輕輕朝她一拜。他不敢往上看,只敢往下看。眼看到她裙角曳地,一雙足尖踏在竹席邊緣,兩只薄襪潔白整齊,線腳細密。

他深吸口氣,“王放對天發誓,絕無輕賤侮慢阿姊的意思。”

這句話說得前所未有的誠懇。說畢,袖子裏摸出手套,仔仔細細的戴回去,表示再不敢碰她一指頭。

羅敷凝目看他。他低頭斂目之際,眉目間的狡獪藏進了眼窩陰影,倒現出些清秀雋朗的樣兒,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信任親近。

可讀過書的人,發個誓能有多算數?這人心眼比星星多,以後焉知不會再找其他方法戲弄她?

但她也看出來,十九郎在很多方面還丟不掉孩子氣。少年郎大抵比女子晚熟,也許他沒她想的那樣居心叵測?

她還在踟躕要不要信他,忽然耳朵一尖,薄襪不安地縮回裙擺,再一回身,竟而聽到院子裏趿拉著腳步聲!

一聲帶著困意的少女話音:“……夫人?你在說話嗎?有何需要的嗎?……”

明繡。她在房間裏跟王放擰巴著,又是掙紮又是叱罵,雖然都壓著動靜,到底斷斷續續傳出了些聲音。

明繡半夜出來解手,恰好聽見,想起自己肩負的職責,趕緊過來表示一下關心。

羅敷眼見王放臉色一變,眼睛立刻往窗戶上瞄。

她馬上做了個制止的手勢。他的聰明勁兒哪去了,敢撩簾子跳窗戶,屋裏還亮著燈,光景立刻瀉一院子!

明繡推門,發現閂住,再問一句:“夫人沒睡?咦,為何簾子也拉這麽厚實?”

尋常人睡覺,誰不是窗紙透月光,在房裏留些微末的亮意,以便日出早起。哪有捂得嚴絲合縫的,簡直像個漆黑的大衣櫃。除非是有失眠症。

裝睡是不可能了。都是同齡女孩子,明繡身上還有著照顧她的任務,不開門也說不過去。

羅敷頃刻間便做出權衡。王放再怎麽出格,現在必須保他。

往床後面的屏風一指。王放意會,刺溜一下藏到後面去,還不忘把他那雙鞋扯在手裏。再左右看看,機靈地把自己的影子融入屏風的支架上去。

他剛剛舒口氣,從屏風縫裏看,心裏刷的涼了半截。只見羅敷整整衣袖襟擺,大大方方的去開門了!

幾案上的帛書竹簡都沒收,燈燭也沒熄,空杯子空碟子還散著,碟子裏還兩個尖棗核。這是等著讓人起疑呢?

羅敷只是收走了一個軟墊子,甩手扔到屏風後面,他趕緊接住抱著。

果然,門縫一開,明繡看屋裏明晃晃的,嚇一跳:“夫人,你……你半夜不睡?”

再就看到了幾案上的一堆東西,更是疑惑:“夫人抄書呢?”

羅敷輕輕擦把汗,有些寂寞地笑:“進來吧。”

明繡定神,仔細看了看夫人的面孔,不太確定她是不是哭了。怎麽眼角泛紅呢?怎麽唇瓣顏色深,不是胭脂,卻像是自己咬出的齒痕呢?

方才屋子裏的似有似無的說話聲,又是她在跟誰聊天呢?

羅敷側耳聽,屏風後面沒動靜。定力不錯。

她把自己想象得跟王放似的不要臉,輕輕咳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