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猿意馬(第3/5頁)

大家都以為她識文斷字。雖然不會故意檢查她潑墨揮毫的水平,但倘若遇上推脫不掉的場合,她也必須會寫兩筆。至少自己的名字得寫得像模像樣。

讀《女誡》顯然對此沒什麽幫助。

王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一拍大腿。

“你等著。我都準備好了。”

“讀書”只是今日教學任務的前一部分,旨在讓她慢慢培養對漢字的熟悉感。可惜他沒經驗,耽擱久了。

“習字”才是重點中的重點。王放早準備好幾張小布片,預備著當字帖。

不敢掀簾子看天色,但憑借感覺,似乎還沒到夜半時分。外面幾只烏鴉輕聲叫,還有鳥兒沒睡覺。初夏的潮露濕潤,月過星河,即使看不到那流光,也能感覺出一片涼爽靜謐。

羅敷手下輕響,研開一小碟墨,悄聲問他:“要寫好我自己名字,得練多久?”

王放依舊坐在她對面,接過筆,提了手腕,告訴她:“不用太久。我給你寫出樣子,你每日照練一個時辰就行了。練字用竹簡木牘,硬面適合下筆,可以反復用,也可以管庫房要新的。這是日常的必需品,他們不會多問。”

他一邊說,一邊胸有成竹,刷刷提筆揮毫,在一張布片上寫了起來。

羅敷雖未識字,看得兩眼,也驚嘆不已。

完全不是他抄帛書時,那種蠶頭雁尾、疏朗樸拙的男兒字體,而是……簡淡秀潤,細膩陰柔,粗略一看,儼然出自閨閣女子之手。

羅敷這下不吝贊嘆,喜笑顏開:“好好,我就練這種字。”

王放嘻嘻一笑,待說幾句得意自誇的話,忽然想起來什麽,眉尖一蹙,神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嚴峻。

“阿姊,你先別高興太早。這字秀氣歸秀氣,明眼人也還能看出來是出自我手。你一定收好了,萬不能讓人瞧見。我給你抄的那些帛書,被人看到了,還可以辯稱是我一片孝心,給阿母抄書解悶。但若讓人發現,我在教你寫名字……”

她知道他口中的“明眼人”指的是誰。連忙點頭,鄭重表示:“那我就把這幾片布吃了。”

王放得到她這句保證,噗的一聲忍笑,手一抖,差點寫歪。

寫完之後,轉半圈,推到她面前。

羅敷虔誠地看著面前一片字帖。“秦羅敷”三個字合在一起,終於略覺眼熟,他鄉遇故知,知道是自己的貴姓芳名。

似乎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讓人完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至於另外幾個……

“這是‘東海先生’。這是‘邯鄲’、‘白水營’、‘蠶’、‘桑’……這是我的姓名……”

王放不厭其煩,一連寫了十幾個可能用到的常用字詞。夠她練上好幾天。

羅敷眼前一片橫豎撇捺,為難:“也許、記不住……”

他一笑,翻過布片,寥寥幾筆落在邊角,居然開始勾勾畫畫畫了個蠶寶寶,畫了片桑葉,畫了個三綹髭須老先生。他畫技並不甚高,但卻意外的神`韻齊備。那蠶寶寶還笑呢。

羅敷捂住嘴,忍著沒樂出聲。

不過在寫他自己名字的那片布後頭,他比劃許久,最終什麽都沒畫,而是帶著三分命令的語氣,說道:“這個你總能記住吧。”

羅敷逗他:“不一定。你也給我畫一個。”

“不行。”他十分有自知之明,“別把我自己畫醜了。”

羅敷咬唇。伸手在那個神氣活現的“王”字腰間上掐了個指甲印兒,算是記認。他渾身一哆嗦。

不跟她較真,毛筆重新蘸了墨,往前一遞,“阿姊,你提筆寫一個試試。我檢查下你的握筆姿態。”

羅敷霎時笑意全無,微微冒汗。

他說得輕巧。難道不是故意要她露怯?

她不怕出醜,自暴自棄地抓起筆,學著王放的姿勢已經和她以往習慣的動作不太一樣。她以前都是直接五指攥著筆杆子的。

愈發覺得難受。怎麽那筆在他手裏就是龍飛蛇動、鸞翔鳳翥,而到了她手上,就宛如一個腿腳不靈的殘廢呢?

她抖抖索索的,還在回憶他寫那個“秦”字的筆順,聽到對面笑出聲來。

“算了,你的姓太復雜,先從我的來,只有橫豎兩個筆畫,最簡單不過。”

手上一空,讓他抽出筆,重新擺了個姿勢。寫著“王”字的布片揀出來。連轉半圈都不用,直接推到她面前,手一指,“喏,你試試。”

羅敷這才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對。他是不是曾經賭咒發誓,說倘若如何如何,“我的姓倒過來寫”?

一時間記不太清細節。於是不想這茬子事,按著竹簡,謹慎萬分地開始畫橫。

王放看不兩下,就看出一連串問題。

“你、你……你手指頭怎麽長的!”

光潔的額頭上飛快地滲出薄汗。那只原本素凈細潤的柔荑,此時扭成糾結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