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忌日(第4/7頁)

賀玄時僵了僵:“阿姒。”

她毫無反應,鼻息均勻,睡得沉靜。

是以樊應德從鶯時手中接過醒酒湯端進屋時,就見皇上這樣“定”在了夏宣儀床邊。

他不由得也僵了一僵:“皇上,這醒酒湯……”

皇帝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忽而改了主意:“罷了,天色已晚,讓她睡吧。”

樊應德躬一躬身子,皇帝略作沉吟,又說:“朕今晚便歇在朝露軒。”

“諾。”樊應德心下暗驚,面上還是四平八穩的,“那下奴直接讓尚寢局記上一筆。”

“胡鬧!”皇帝卻驟然怒了,面色厲然,一記眼風激得樊應德匆忙跪地:“皇上息怒。”

賀玄時咬緊牙關,迫著自己緩氣:“朕只是在這裏陪她,不是翻她牌子,不必記档。”

這話與其說是在跟樊應德說,倒不如是在同自己說。

他在告誡自己,她是佳惠皇後的親妹妹,他不能對她做什麽。

又在安慰自己,是她拽得他不得離開,他才留下陪她的。

擺手讓樊應德出去,賀玄時掙了掙,見她仍緊抱不放,便就此作罷。

他將她稍微往裏推了推,拽過被子為她蓋上。自己也上了床,尋了個被她抱著胳膊的情況下仍還算舒服的姿勢,湊湊合合地闔眼入睡。

最後一縷陽光被山脈收起,漫漫長夜傾瀉而下。巍峨的宮宇殿閣在黑暗中遁形,宮道在漆黑中仿佛被拉得格外悠長。

夏雲姒知道誰在身邊,始終維持著三分清醒。半夢半醒裏,仍有夢境氤氳浮現。

夢裏是幾年前的這一天,三月初四,姐姐從昏迷中蘇醒。與皇帝和寧沅說笑了大半日,午間小睡了一會兒,叫了她進殿。

她心知姐姐是回光返照,當真命不久矣,仍只得撐起一張笑臉,與姐姐談笑。

短暫的愉悅之後,姐姐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整個人迅速地虛弱下去,神思抽離。

她忽然緊張起來,緊張之中又多了些恐懼與不甘。

——她怕姐姐離開,更怕姐姐走得不明不白。

所以她攥著姐姐的手,將那在心中忍了許久的疑問說了出來:“姐姐,你恨嗎?”

姐姐愣了一下,不明就裏地望著她:“阿姒?”

她的手緊了緊:“告訴我,你恨嗎?恨不恨貴妃、恨不恨後宮,恨不恨……恨不恨他?”

夏雲妁沉默不言。

“告訴我,你恨不恨。”夏雲姒定定地看著她,“這個疑問我在心底埋藏已久,若你不坦白告訴我,我怕是後半輩子都要執念於此,無法平靜過活,唯有遁入空門解此執念了。”

許是她逼得太狠,又許是滿心的郁氣突然被激出,已行將就木的夏雲妁驀然放聲大哭。

連夏雲姒都被嚇了一跳,慌亂地要出言認錯。夏雲妁卻猛咬住嘴唇,將一切淚意忍了回去。

那雙淚意迷蒙的眼睛裏,沁出了夏雲姒從未見過的痛恨:“我恨。阿姒,我恨……”

“我恨貴妃、恨昭妃……恨這後宮,也恨他。”

那年夏雲姒十二歲,到如今,這句話已在她心頭縈繞五年有余。

“姐姐……”夏雲姒秀眉鎖緊,夢中低語。

忽聞咣地一聲,像是木器劇烈碰撞的聲響,將她的夢境驀然激散。

姐姐臨終的憤恨消散無蹤,她的心慌意亂也削減了大半。

睡意仍還朦朧,夏雲姒緩緩醒著神,聽到樊應德怒喝:“三更半夜,你慌什麽!”

接著便覺身畔安睡的人起了身。

又聞一年輕宦官瑟縮著稟話:“皇上恕罪,是苓淑女出了事!淑女娘子入睡不多時忽然腹痛不止,硬生生疼醒了。昭妃娘娘忙讓人去請了太醫,可太醫還沒到,淑女娘子已見了紅……”

夏雲姒的神思驟然清明。

皇帝倒不見有什麽慌亂,只皺了皺眉,但還是下了榻,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去錦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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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姒按兵不動,直等外面嘈雜漸遠,皇帝必已離開了朝露軒,才撐身坐起:“鶯時。”

鶯時應聲上前:“娘子。”

她低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

晚上她借醉惹他,纏得他不得離開,他果然著了她的道,留在了這裏。

只是他並沒有動她,她還穿著昨日的衣裙,妝也未卸,他亦一身冠服齊整。

呵,倒還真像個正人君子。

夏雲姒淡聲吩咐:“為我更衣梳妝。”

鶯時福身應諾,揮手示意宮女們著手準備。

三更半夜的,又是急事突發,夏雲姒便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妝容也是得宜便好,不一刻便已收拾妥當。

她向外走去,含玉也已穿戴整齊,二人在門口碰了個正著。

“娘子。”含玉一福,夏雲姒瞧她一眼,就尋出了那份緊張。

她拂了拂含玉的肩頭:“別怕,她們鬧不出什麽來。”

說罷就一道出了朝露軒的院門,也不備步輦,疾步向昭妃的錦華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