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4/12頁)

顧耀東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看守所的,他失神地晃進警察局大樓,失神地朝大門口晃去。夏繼成“碰巧”從樓上下來,看起來像是剛下班的樣子。在這個時候見到顧耀東,他表現得十分意外。

“二處聚會,你怎麽還在這兒?”

顧耀東摸出警哨:“報告處長,白天弄丟了警哨,怕挨罵,所以想找到再去。”

夏繼成打量著他,手上和臉上有血跡,頭發上的汗水依然沒有幹透。“你是去西天取警哨了嗎?一副遭了九九八十一難的樣子。”

顧耀東沒有說話。寂靜的大樓裏,從他肚子裏發出的“咕咕”叫聲顯得格外響亮。

涼爽的夜風拂著法桐,葉子沙沙作響。顧耀東坐在樹下的小面攤,抱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狼吞虎咽。夏繼成坐在一旁,面前只放了一個小酒瓶,一只酒杯。顧耀東自始至終沒有擡頭,他大口地幾乎連氣都不喘地往嘴裏塞著面條,似乎想借此堵住什麽東西。

夏繼成:“慢點吃,沒吃飽就再叫一碗。”

顧耀東頭越埋越低,越吃越快,不敢有片刻停頓。夏繼成不是一個擅長安慰別人的人。這種時候,他只能假裝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不明白地嘀咕著:“就不知道吃了飯再找警哨嗎?肚子叫得跟敲鐘一樣。”

顧耀東抱起面碗大口喝湯,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夏繼成默默看了他片刻,喝著酒望向了別處。樹葉依然沙沙地搖著,如此溫和。

面吃完了,二處聚會還是要去的。夏繼成開車,顧耀東坐在後座,望著車窗外的法桐和霓虹燈交錯閃過,剛剛在牢房裏發生的一切恍如一場夢。手上被銼刀劃破的傷口隱隱作痛,但有一句話比傷口更加清晰地戳動他的神經。

他抹掉臉上最後一點淚痕,很認真地說:“處長,我今天遇見一個人,他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他說,人應該忠於年輕時的夢想。”

“這話說得很對呀。是什麽人說的?”

“一個叫席勒的詩人。”

“哦,你今天遇見的就是這個詩人?”

這問題忽然讓顧耀東覺得雞同鴨講。他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並且不想再多解釋哪怕半句:“只是突然想起您了。”

“我和說這句話的人很像嗎?”

“不。你們完全不一樣。”是啊,無知,庸俗,一個整日只知道啃雞腿打麻將玩忽職守假公濟私的俗人,哪裏知道什麽詩人,什麽夢想。他和陳憲民當然不一樣,大概也和任何一個年輕時有夢想的人不一樣。夏繼成從後視鏡看向坐在後座一本正經鄙夷著自己的顧耀東,忍著沒有笑出聲。

顧耀東:“處長,明天的押送任務,我想請個假。”

“這不可能。”

“我還想當警察,可我怕明天的行動會讓我對‘警察’這兩個字徹底失望。”

顧耀東說得很認真,夏繼成也回答得難得認真:“就當是自己的成人禮吧。這個世界不會和想象中一樣美好,但說不定會發現,它也不是你以為的那麽糟糕透頂。”

小酒館門口的廚子在“啪啪”摔著面團。顧耀東一下車,就被夏繼成推到刑二處的桌前杵著。一桌子正在喝酒笑鬧的警員齊刷刷地看向他,仿佛在看不速之客。氣氛就像門口烘燒餅的爐子一樣幹巴。

趙志勇看見他臉上和衣服上有血漬,小聲問道:“你跟人打架了?”

顧耀東:“不小心摔了一跤。”

肖大頭:“走錯地方了吧!這是二處聚會,不是一處。”

夏繼成從後面走了上來,眾人趕緊起身。

夏繼成:“都坐吧。想吃什麽菜盡管點。不過酒都節制點兒,明天還有任務。”

李隊長:“您放心,我保證看著他們。”

夏繼成走過來拿起酒瓶:“今天只有一杯酒是例外。”他倒了兩杯酒,自己拿了一杯,另一杯塞給了顧耀東。“顧警官進警局一個月,今天頭一次一起吃飯。這杯酒,算是我代表刑二處歡迎他。”

顧耀東猶豫片刻,仰頭一口喝光了。夏繼成也幹了這杯酒,然後鄭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看著這幫二處的警員。大家面面相覷,桌上的空酒杯顯得格外意味深長。又過了好一會兒,夏繼成才笑盈盈地說道:“晚上還有牌局,我就不在這兒煞風景了。你們慢慢吃。”

眾人起身相送,夏繼成離開以後,他們再一次齊刷刷地望向顧耀東。

顧耀東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趙志勇有些不落忍,正要拉他坐下,肖大頭發話了。

“趙志勇?”

趙志勇只得坐下。

肖大頭問顧耀東:“怎麽,人家一處連冷屁股都不願意給你貼了?”

顧耀東沒說話。

“二處最恨吃裏爬外。但是既然處長發了話,我們也不能為難你。你起碼表示一下誠意。”肖大頭把兩瓶酒放到顧耀東面前,“這不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