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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隨手翻著桌上的登記本,漫不經心地說著:“進了法察處,你還有解釋的機會嗎?”

徐三一愣:“法察處?”

“玩忽職守罪,這件事匯報上去,結果恐怕不會太樂觀。”

這下對方真的被嚇破膽了:“夏處長,我知錯了!您給我一個機會!”

登記本上面並沒有顧耀東的名字,夏繼成放下心來。他看了徐三一眼,把登記本扔給他:“刑二處有一名盜竊犯關在這兒,我有問題要問他。”

“是!”徐三手忙腳亂地在登記本上查找:“刑二處……盜竊犯……找到了!十四號房!”他從櫃子裏取出鑰匙,幾乎是討好地遞到夏繼成手裏。

夏繼成的火氣似乎消下去了一些,朝桌上的酒瓶擡了擡下巴:“還不扔了?”徐三連忙把酒瓶扔進桶裏。

“下不為例。”

“是!是!謝謝夏處長!”

夏繼成又瞪了他兩眼,離開了登記室。

顧耀東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鎖打開了。幸福來得那麽輕盈,一瞬間他竟然愣住了。走到這一步,對夏繼成或者沈青禾來說也許只是水面起了幾圈小漣漪,但對顧耀東來說,已是足足九九八十一難。

陳憲民聽見開門的聲音,一回頭,一個穿著臟兮兮的制服、頭發被汗水濕透、手上臉上血跡斑斑的小警察赫然站在面前,朝他稚氣一笑:“陳先生,我來帶您出去。”

陳憲民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腦子裏閃過無數種可能,但每一種“可能”在顧耀東幹凈的眼神面前似乎都不成立。“我們認識嗎?”他只能開門見山地問了。

顧耀東小聲地:“我叫顧耀東,是刑二處警員。”

陳憲民依然一頭霧水。

顧耀東紅著臉,鼓起勇氣說道:“對不起,您在木匠鋪的線索,是我從戶籍科找出來的。那個時候我以為您真的是……殺人犯。”

“那現在呢?”

“我只知道您沒有殺人,不應該在這兒。”

陳憲民終於明白了過來,不禁一笑:“你就是那天來送飯,但是一直沒有露面的那個小警員。”

“我實在不知道怎麽面對您。”

“謝謝你的好意。對不起,我不能出去。”他說得雲淡風輕,卻震得顧耀東腦袋嗡嗡作響。這是他萬萬沒想過的意外狀況。

“為什麽?”

陳憲民笑而不語。

“明天他們就要把您轉到提籃橋監獄去,進了那個地方,是不可能再逃出去的!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

陳憲民朝他背後望去:“你一個人進來的?”

“是!”顧耀東想了想,以為自己明白了什麽,“您是擔心我一個人沒辦法把您帶出去。我雖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是提前做了很多準備!我有一套很完善的計劃!我畫了地圖,給看門的警察酒裏放了安眠藥,不會傷著人,但是他現在應該已經睡著了。”他一邊說,一邊從鼓囊囊的挎包裏往外掏東西,“這是給您準備的衣服,您從這兒出去,走十分鐘就有夜總會,門口有的是黃包車。這些是給您準備的錢,您可以去火車站或者碼頭,走得越遠越好!”

陳憲民沉默地看了他片刻:“那你呢?

“我?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的意思是,你怎麽脫身?”

這問題讓顧耀東愣住了。

“計劃很完善,可是警官,你把自己忘了。”

此時此刻,顧耀東才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有多麽幼稚,多麽漏洞百出。他竟然就想用這樣一個不堪一擊的計劃把人救出去。換了誰都不會跟自己走的。然而就是這個幼稚而漏洞百出的計劃,讓陳憲民從心底裏感動。顧耀東當然不會知道這一切,他只是埋著頭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我自己……他們不一定會發現是我,就算發現了,我總會有辦法的。只要能讓您離開……您不想自由嗎?”

“我被捕,其實與你沒有任何關系。我絲毫沒有記恨你,更不打算連累一個正直善良的年輕人。”

顧耀東的心隱隱被刺痛了,他苦笑著說:“‘警察’二字曾經是我的夢想,現在覺得有些諷刺。”

陳憲民望著他,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也迷惘過的自己,那些迷惘過的很多人。“‘人,應該忠於年輕時的夢想。’這是德國詩人席勒說的話。曾經有人把這句話送給我,現在我也同樣送給你。走吧,年輕人。”說罷,陳憲民走到墻邊坐下。顧耀東心情復雜地看著他,但對方已經不打算再多說一句話。

夏繼成沉默地站在門口,仿佛已經能看到顧耀東臉上的失落。其實他知道一定會是這樣的結果,但還是放任顧耀東去做了。他好奇顧耀東會走到哪一步,更重要的原因是這是唯一能解開顧耀東心結的辦法。他不希望這個小警察從此只能畏畏縮縮地躲在負罪感裏度日,於是一路護他到這裏。一直以為,顧耀東此番“劫獄”帶給自己的或許是一兩個需要善後但還不算太棘手的麻煩;又或者一切順利,不用替他收拾爛攤子;再或者他還展現出些許成為地下情工人員的能力,給他一點驚喜。但他從未想過,顧耀東給他帶來的會是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