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夢醒來,雪壓枝頭。

陸行州平日裏起得比較早,他從小便有晨跑的習慣。

可惜雪後的清晨向來不適合跑步,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睜開雙眼,望著懷裏的沈妤不說話。

沈妤晚上睡得挺香,現在呼吸依然安穩,頰上兩點溫軟的紅,偶爾嘟起嘴唇,像玉,也像花兒。

胡麗清早早起來,她的聲音脆亮,從外面隱隱傳來,帶著難得的孩子氣。

她年紀還小,從南方來,少有見到這樣漫天飄雪的天氣,於是歡欣雀躍,四處探看,有如一只逢春的麻雀,嘴裏的呼吸連成一片,凝結在身後一片皎白的雪色裏。

陸行州穿上衣服出去,難得發現,李文瀚竟也起來了。

李文瀚從小不是一個喜歡早起的人。

他高中時做起早操來有如死豬垂死病中驚坐起,為了逃避查崗,時常聲稱自己已然暴斃。

後來,他為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索性惡向膽邊生,央求他專治不孕不育的婦科醫生小姨開出一方證明——此子精子活躍度過低,清晨乃是聚精活血之時,不允許早起。

那陣子班上的同學看他的眼神總是尤為同情。

男生們捂住自己透風的下面感覺隱隱作疼,他們有時與李文瀚共同如廁便會忍不住偷偷打看,然後在心中長籲短嘆,熄燈之後私下討論,最後得出結論,李文瀚少了一邊的蛋,而另一邊總有一天也會隨風而去。

女生相比於他們,或許就要心思細膩多了,她們想著,李文瀚得此絕症,會不會意味著他將要成為一個女人,而一個這樣黝黑高大的大漢成為自己的姐妹,會不會長出一雙比自己還大的胸脯,在來例假的時候會不會流出藍色的血液,甚至,他也會與一個男人花前月下嗎。

李文瀚這些年來為睡覺可謂失去良多,但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依然堅持成為旁人眼中的憂郁詩人,他從來不缺少與他共赴美好的紅顏知己,她們知道他的蛋是否完好,她們還能從旁佐證他難得的才氣。

此時,這位充滿才氣的詩人正孤零零地蹲在屋檐下,頭發上落了一層稀薄的雪粒子,脖子往前杵著,像是早些時候被人從床鋪裏拎出來的模樣。

陸行州拿著屋裏的暖爐過去,蹲在他身邊,沉聲發問:“你昨天睡得還好?”

李文瀚呼出的氣略顯囂張,皺著眉頭回答:“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天抱著你家沈小姐睡大覺,手腳並用,大半夜沖涼澡,忒不要臉。”

陸行州沉默一瞬,又問:“你為什麽起得這樣早。”

李文瀚垂目感嘆:“長夜漫漫,怎麽能睡得下,何況你在這樣道家清凈之地抱著姑娘睡大覺,乃是流氓,其實最應該被抓去整改。”

陸行州體諒他幾月沒有夫妻生活,如今又遇寒冬大雪,性功能下降,不作計較。

只望向不遠處的胡麗清,看著她頭上一層白雪,輕聲說話:“說起來,我也有許多年沒有看見過雪了,現在一看,倒是還覺得有些懷念。”

李文瀚抽著煙,遞過去一根,撩起半邊眼皮,睜眼看人,黑白分明:“你這是受了愛情的荼毒,真的,感情中人最是騷情,就像文人的嘴巴做不得數,傷春悲秋的大多是流氓,你以前從不這樣,我記得,你過去是一個正直的人。”

陸行州覺得也是。

他過去見過許多的雪,可那些雪下了就是下了,沒個著落。

現在的他卻想拉著沈妤出來瞧瞧,或許是因為心裏有了惦記,於是遇見一場大雪,便總想著與她分享,兩人一路地走,一路到白頭。

李文瀚坐在原地,目光有些閃爍,他望著不遠處的姑娘,不知道思緒飄去了哪裏,許久之後,才終於輕聲問到:“你說,她那個傻乎乎的樣子像不像那時的玲玲?”

陸行州可以不記得李文瀚的那些盈盈紅紅或是蘭蘭,但他不會不記得李文瀚的玲玲——那是他的初戀,作為多年老友,陸行州得象征性地給予尊敬。

所以他問:“你和她還有聯系?”

李文瀚搖頭:“哪裏會有,只是今天看見這丫頭的模樣,突然想起來一些舊事而已。我當初給她寫的那本詩集不知道放在哪兒了。”

陸行州低頭看雪,呼出一口薄薄的氣:“你燒了。她出國的時候,你就燒了。”

李文瀚“哦”上一聲,顯得煩悶:“怪了,你怎麽還記得。”

陸行州回答不上來。

他跟李文瀚兩人挨著坐,煙從嘴裏一點一點吐出來,又在雪裏一點一點散去,最後問到:“你很久沒有寫詩了吧。”

李文瀚點點頭答:“這不是忙麽。人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哪裏還有時間歌頌愛情。”

要是他身邊此時蹲的是別的什麽人,聽見這樣的話,或許一定會問上一句:那陸萌之於你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