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木葉聲 萬物為芻狗

天水市集頗為熱鬧,街角一家古樸的小書屋整潔幹凈,青竹竿子挑著細枝垂簾,入畫的意境。書屋主人的小女兒一大早正用雞毛撣子掃著書架,便見兩個人遠遠朝這邊走來。一樣的青布衣衫,卻讓那高些的男子穿得有模有樣,劍眉星目,似乎帶著一點淡漠,目光所注又隱有溫柔。

他身邊一人,比他矮了大半個頭,衣裳穿得厚些,袍袖寬松卻不顯臃腫,眼波流轉,便見伶俐動人。這人長發隨便一束,簡潔卻飄逸,肩上背著個奇怪的大竹筒。走到近前,但見膚色細膩白皙,方看出是個女人。

木頭衣裾一振,邁進門檻。小姑娘迎上前問道:“二位客官要買書嗎?”

木頭看了她一眼,隨隨便便道:“敢問姑娘,周老板可在店裏?”

他態度很正經平常,那姑娘看著他的面龐,卻微微紅了臉,略垂了頭道:“爹爹在後面廂房,公子若是有事,我去請他出來。”

木頭客氣道:“有勞姑娘了。”店老板的女兒急急瞟了他一眼,卻見他身邊那人烏黑的眼珠子琉璃般清透,覷在自己臉上,似乎自己的臉十分有趣。她忙轉身,揭開布簾子到裏面去了。蘇離離看著她進去,咬著唇笑得詭異,回身揀了本架上的書翻著。

木頭轉過頭來看她手裏的書,卻是本《詩經》,禁不住道:“你要補習‘執子之手,將子拐走’?”

蘇離離拇指按著書頁邊沿,將書翻得嘩嘩作響,微蹙了眉道:“我爹那些書我也看過不少,詩詞什麽的作不上來卻也讀得來。唯獨《詩經》我怎樣也讀不進去,可能沒對上我腦子裏那根弦吧。”

她手指一松,正巧停在《豳風》裏,入眼是一首《七月》,曰:“春日遲遲,采蘩祁祁。”蘇離離愣了一陣,想起那年在言歡的繡房,祁鳳翔說“我姓祁,就是‘采蘩祁祁’的祁,蘇姑娘記著吧。”她輕輕合上書,笑了一笑,那周老板已掀了簾子踱出門來。

周老板笑向木頭拱手道:“是這位小兄弟找我?”有幾分書生氣,卻帶著屢試不第的落拓。

木頭點頭道:“正是,我想買本《楞嚴經》,不知有沒有鳩摩羅什的譯本?”

周老板散淡的神色驟然一肅,緩緩道:“沒有,只有玄奘的譯本。”

木頭道:“原來如此。但願末法之中,諸修行者,令識虛妄,不戀三界。”

周老板應聲道:“這本經書功德無量。如是持佛戒,身語意三業清凈,資糧俱足。”

木頭點頭道:“這書我買了。”

周老板看看街邊,轉顧女兒道:“小梨,看著店裏。公子這邊請。”說著,把木頭和蘇離離往裏讓。木頭伸直手掌,稍往後遞去,蘇離離已握上他的手,極其默契又仿佛極其自然,二人跟著那周老板走進裏間。

轉過一個陰暗的門廊,又打起一道竹簾,屋裏燒著素炭,比外面暖和許多。炭盆之側是一張紫檀盤螭雕花案幾,案上放了些棗果。周老板甫一進門,便躬身一拜道:“在下二等密衛,恭候上差多時。”

木頭徐徐轉身,看了他片刻,對蘇離離道:“你的簪子呢?”蘇離離從貼身口袋裏摸出來給他,木頭執了那簪子對周老板道,“我要看圖。”

周老板接過簪子來,細細地看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這確是一對玳瑁簪中的左支,照理應該給公子看。但是圖紙現下不在此處。”

木頭抱著手肘沉吟半晌,莞爾一笑道:“那在哪裏?”

不知是屋裏太熱還是衣服穿得太多,周老板額上冒起一層細汗,道:“從此出門,沿大道南行二十裏,有一條河,溯上遊而去再行十裏,有座農舍,住了個姓焦的農夫。卑職去年春,便奉上令,將圖轉給他了。”

他說著捧上簪子,木頭接了仍交給蘇離離,看她收進包裏,漫不經心道:“南行二十裏已入梁州了呀。”

周老板點頭道:“正是。”

木頭也不看他,只對蘇離離道:“既如此,我們且過那邊去吧。”

蘇離離便順了順流雲筒,挽了他的手要走,周老板遲疑道:“敢問公子尊姓?”

木頭站住腳,在他臉上掃視個來回,淡淡道:“不該你問的,你何必問。”

“是是。”周老板唯諾道。

待他二人相偕出門,周老板方松了一口氣。女兒倚在木門邊問:“爹,他們是誰啊?”

周老板卻默默地看著門外長街,愣了好半天,才搖頭道:“小梨,關門收東西。跟爹出去避避吧。”

蘇離離走到街上,左顧右盼,問木頭:“他嚇得滿頭滿臉冒冷汗呢。”

木頭道:“這人當著我的面撒謊。要是換了別人,他今天是過不去了!”

“你昨天說他若拿不出圖來就是給了人。他若讓你去雍州,圖就在祁鳳翔手裏;若是支你去梁州,就是在趙無妨手裏。現在看來那圖果真落在趙無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