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談契闊 欲辯已忘言

歐陽覃退了兩步,神情有些矛盾,打量了她兩眼,慢慢審問道:“先帝才一晏駕,銳王就叛逆朝廷。如今皇上正親自提兵誅滅。此地不日便有一戰,你怎的做了銳逆的奸細?”

銳逆,原來是銳王叛逆,蘇離離吞了口唾沫,殷殷解釋:“我不是奸細,是他們要搶我的東西,我不得已才用暗器射傷了他們。就……就……就是幾根針,沒人死吧?啊?”她環顧諸人,轉過臉來滿意地點點頭,“沒人死。”

歐陽覃被她一番不倫不類地搶白,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微眯了眼睛似在沉思,不陰不陽道:“這麽說來,你和祁鳳翔沒什麽關系啰?”

他怎會這樣問?蘇離離心中有個疑題一掠而過,不容多想,當下也試探道:“我跟那逆賊當然沒有關系!我這輩子見都沒見過他,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歐陽覃半冷不熱地笑了笑,道:“那便罷了,你且跟我走吧,待此戰過後,我令人送你回去。”他回頭道,“給她一匹馬,大家加緊趕路。”

蘇離離騎到馬上,一縷神魂才算歸位,跟在歐陽覃身側,穿山越嶺,心中卻思量開了。歐陽覃明明見過她跟祁鳳翔在一起,她說沒見過,他就默認了。有個隱約的想法在心裏成形,但大軍當前,這種事大意不得,又怎能僅憑臆測。

一炷香時間後,遠遠可看見營地篝火。營中兵馬過來接住,只說皇上有召,歐陽覃獨個去了。少時,他手下親兵過來,將蘇離離引到一處大帳的後面。這方形帳子一分為二,後帳又分隔兩方,一方放了雜物,一方有張木榻。那人引了她到榻邊,徑自出去。

約莫過了盞茶時分,歐陽覃掀帳子進來,手上拿了一個饅頭,一摞衣物,擲到榻上,冷冷道:“換上,此時起,扮作我的親兵,不許離開我一丈遠。今晚你就睡這裏,不許出去。”

“哈?”蘇離離詫異,“那你也睡這裏?”

歐陽覃臉色更沉幾分,“我當然不睡這裏,我在隔壁大帳。”

蘇離離頭疼得緊,卻勉力維持著邏輯,“那你又不許我出去,我肯定就隔你超過一丈遠了;你不許我離開你一丈遠,那我只能出去。”

歐陽覃哭笑不得,搖頭道:“你現在不用出去,我叫你出去才出去……哎,什麽和什麽呀。咳,反正我說你聽著就是了!”說罷一摔簾子,走了。

蘇離離拿起衣服一看,是套兵卒的衣褲軟甲,琢磨了半天才套在衣服上穿好了。和衣倒下,蓋了硬如門板的被子,啃著那冷饅頭。饅頭如鯁在喉,衣甲硌在身下,恍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那邊遠小鎮的客棧裏,與木頭神仙眷侶,心裏驀然一酸。

腦中忽然一道靈光閃過,歐陽覃為什麽要將她帶在身邊?內心慢慢浮起一種畏懼,怕什麽呢?怕落到祁鳳翔手裏?可祁鳳翔到底有什麽可怕的,她又說不上來。正因為說不上來,卻又愈加怕得厲害。帳簾縫中望見營裏燈火,蘇離離數著這一天算是過去了,木頭啊木頭,你在何方?

她下午泡了冷水,寒風裏走了半日,頭疼得厲害,恍惚要睡著時,聽見什麽東西的輕微聲響。蘇離離驟醒,只盼是木頭來了,卻聽見極低的人語聲,喁喁不清。木頭獨來獨往,不會和人說話,她慢慢掀了被子爬起來,躡手躡腳走到帳側。大帳外圍是厚棉,裏面只用兩層帆布隔開,前帳之人雖將聲音壓得極低,隱約也可聽見只言片語。

一人語調低沉,斷字卻清晰,道:“務要確保無恙。”

歐陽覃似乎很為難道:“那天明行事如何?”

“照舊。”

歐陽覃半天不說話,那人良久方道:“正月十五之前,還要趕到銅川布置。”

蘇離離聽得一驚,方才揭了被子,冷熱不調,鼻子一陣癢癢。她努力忍了忍,將頭埋在臂彎裏捂死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聲氣兒甚小,夤夜靜謐中還是讓那邊說話的兩人一頓。

她忙躡行至榻邊,躺上去裝睡。剛擺好姿勢,歐陽覃已掀了簾子走進來,悄然無聲,令她備感緊張。蘇離離刻意微微動了動,揉著鼻子,又埋在被子裏睡。歐陽覃平靜道:“蘇姑娘,你不要裝睡了。”

她置若罔聞,仿佛睡沉了,心裏卻絲毫不敢放松。僵持了片刻,歐陽覃默然退出,蘇離離緩緩睜開眼,哪裏還能有半分睡意。

她鼻塞頭沉,蜷在褥子上吸鼻子,回想當日與祁鳳翔遇見歐陽覃的情形,歐陽覃連祁煥臣的賬都不買,又怎會投向太子?他一開始就裝作一介莽夫,不僅她沒識破,連祁鳳翔也沒識破,將幾人騙到睢園去鬥趙無妨。這人演戲之技藝可謂絕佳,極可能是祁鳳翔授意假投太子的。

正月十五,銅川之行,那是木頭寫給祁鳳翔的字條,其余還有誰知道?難道是字條子落到了別人手裏,還是祁鳳翔想對付他們?許多種可能浮現心底,蘇離離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此地是非難料,明日定要尋機逃走,去找木頭。心下打定這主意,這才模糊睡去。睡得半醒間,似乎看見帳簾一動,木頭緩緩走進來,俯看著她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