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00年,漢江,波特蘭,紐約(第4/21頁)

可是Peter畢竟是一番好意,而且言之成理,她認真考慮後,試著與左思安談起,左思安一怔之下,勃然大怒:“這是Peter的主意吧?”

她沒法否認:“他也是關心你。”

“夠了,我的事,你要我提都不要提起,就當被瘋狗咬過,盡快忘記就好,憑什麽告訴他?你們就沒別的事好談,非要拿我做話題嗎?”

於佳知道辯解只會更加激怒女兒:“不,我並沒有過多跟他談論這事。”

“那他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

她只好說:“他只是建議,我也只是征求你的意見,也許你會需要這樣的幫助。”

“那好,我這就明確告訴你,我不去見什麽心理醫生,也不參加什麽小組,請他再不要管我的閑事了。”

之後左思安對Peter更加冷淡,Peter摸不著頭腦,於佳也只是含糊地說:“還是給她自己一點兒空間,讓她慢慢適應這邊的環境吧。”

任何簡單的處理方式,有看似粗暴的一面,但也有不可否認的高效。第一個學期在11月底結束,復活節連著聖誕節和新年,假期裏於佳在堅持工作,而左思安也把所有的空余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拼命大量閱讀、做聽力練習。

1月到3月的冬季學期開學後,她發現自己的英語能力突飛猛進,聽懂老師的講課不再存在問題,同時也確實開始適應了環境。休完春假,4月到6月的夏季學期開始,左思安的數學成績在班裏引起了一片驚嘆,幾次輕松解出據老師說有大學水平的數學題目之後,同學看她的目光有了幾分崇拜,老師私下也將此歸結於“東方人確實數學厲害”,這一點極大地緩解了她的焦慮感。

她想,他們還沒見過劉冠超那樣真正擁有數學能力的學習天才,才會覺得她的成績不可思議。想到劉冠超,她當然也就想起在國內的生活。

左思安在8月底離開,只在走前幾天通過電話與王宛伊做了告別,王宛伊對留學這個話題十分有興趣,並說家裏也計劃讓她高中畢業後去英國讀書,她希望李洋家裏也能做同樣安排。

她沒有向劉冠超告別,在他講出他姐姐做的事後,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她想,對他來講,她的離開大概也是一種解脫。

徐瑋銘在她走前的一天才從王宛伊那裏得到消息,當然又意外又惱怒,闖到她家,她正在獨自收拾行裝,他質問她為什麽不向他通報一聲,她一臉抱歉地說:“我想你很快會忘記我,沒必要特意說再見。”

她表情真誠,並沒有徐瑋銘預料中的冷淡與裝酷意味,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始終覺得我的感情膚淺。”

“當然不是,我是羨慕你的,你身心都這麽健康開朗,多好。”

“你就算想誇我,也不必用這樣老氣橫秋的口氣吧。”

他蹲下來,陪她收拾著箱子,突然又匆匆說出去有點兒事,過了半個小時他跑回來,遞給她一只嶄新的布制小熊:“那麽舊的一只還收進箱子準備帶走,一定有特別的意義吧?我送一個新的給你,看能陪你多久。”

她接過來,忍不住笑:“其實那一只是我媽媽在我讀小學時送給我的,她一向很忙,幾乎從來沒閑心買這些小玩意兒,所以對我還是有些特別意義的,一直放在枕頭邊,萬一做了噩夢,醒來看到它,好像就知道自己還躺在家裏的床上,只是做了個夢而已。”

徐瑋銘摸摸鼻子:“我在你面前抒情,為什麽總顯得有一點兒喜劇色彩。”

“這只小熊我也會放在枕頭邊的。”

他哈哈大笑:“好吧,盡量留久一點兒,也盡量別那麽快忘記我。”

兩人並排坐在地板上,他突然湊過來吻她,她受驚地閃開,一擡眼,卻只見陽光將他籠罩著,看上去幹凈健康。她對於惡意一向有強烈的敏感,但從這個時不時表現得痞裏痞氣的漂亮大男生身上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而且,她清楚地記得高翔吻她時,她處於近乎失去知覺的狀態,相比較之下,徐瑋銘在她臉上的一碰幾乎是沒有性別意味的。

“你這樣看著我,叫我怎麽繼續?”

“別裝壞蛋了,你又不是真壞。”

他瞪她:“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誇我其實是一個好人了?”

她輕聲說:“謝謝你。”

他有些氣餒:“肯定不是謝謝我吻你,讓你終身不忘。”

她直笑:“謝謝你這段時間陪著我,謝謝你逃學來送我。”

新舊兩只小熊並排擺在左思安枕邊,幫她度過了在異國失眠或者噩夢糾纏不去的長夜。

各種回憶糾纏著她,她知道自己遠不如徐瑋銘想象的那樣灑脫健忘。她與國內唯一的聯系,便是跟晶晶的通信。她成天困在英語的叢林裏,收到晶晶用流利的中文書寫的學校生活、在劉灣與清崗之間的往返、看的新書、小小的煩惱與孤獨,總能生出安慰與隱約的欣喜。她也願意與這女孩子分享她的一部分生活:新的學校、城市風情、大海、天氣、舉止怪異的同學、喜歡的英文詩歌、有趣的音樂老師……當然,只是一部分。她內心有一處地方,並不打算向任何人敞開,更不要提去看心理醫生,或者與陌生人進行互助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