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00年,漢江,波特蘭,紐約(第3/21頁)

他記下左思安寄來的航空信封上的地址:Portland,Maine(緬因州波特蘭)。

回家後,他上網搜索,才知道美國至少有兩個叫Portland的城市,一個在俄勒岡州,較為著名,是美國最大的城市之一;另一個則是左思安隨母親去的地方,是位於緬因州境內僅有6萬多人口的城市。

他出生的清崗縣境內有40萬人,目前居住的漢江市有700萬居民,實在無法想象在僅有數萬人的小城生活是什麽感覺。

東部港口城市,離波士頓170公裏,臨卡斯科灣,1632年開埠,1786年改用現名,歷史上曾發生四次大的火災——高翔能搜索到的關於這個城市的介紹簡單得近於空白。

數次浴火之後,城市的座右銘為拉丁文:Resurgam,意為:我將重生。

他的目光落在這句話上。

左思安在那裏獲得了重生嗎?

2 _

緬因州的面積在美國50個州裏排第39位,地廣人稀。波特蘭已經是州內最大的城市和商業中心,但按中國人的標準來講,還是只能算一個安靜的小城,城內絕大部分居民是白人,很少看到東方面孔。

於佳在位於緬因州波特蘭的一家私營地質研究機構做博士後,Peter先行回國之後,已經申請了位於波特蘭附近的一所文理學院的教職。左思安插班進入當地一所公立高中,成為整個學校裏唯一的中國學生。她早已經適應相對的孤獨狀態,並不覺得這種與他人不同,缺乏交流的陌生環境難以忍受。只是她仍舊卡在語言問題上,像她這樣才讀完高一的學生,到美國後一般都會選擇從十年級讀起,但於佳看過美國高中的數學課本,覺得程度淺顯,對於讀過國內重點中學的學生來講,根本不成問題,再加上左思安已經在初三休學耽擱了一年時間,便要求她直接進入十一年級就讀。

十一年級是美國高中階段最緊張的一年,理科方面,左思安在國內打下的基礎算得上紮實,就算上課聽得半懂不懂,也還不至於有太大問題,她最覺得頭痛的就是英語與社會學,英語課指定的閱讀範圍幾乎是她以前從未接觸過的,而社會學涉及的美國社會政治形態與結構更讓她如同雲山霧罩一般無法理解。而且美國高中教學很多采用討論方式進行,一堂課下來,她努力理解別人的發言尚且力有不及,根本無法加入進去,加上她性格內向,也不喜歡參與爭論,主動表達觀點,學習上的壓力變成心理壓力,她的失眠變得更加嚴重。

於佳向來在學業這件事上對人對己要求一樣高,意識不到存在壓力這回事。她認為學習上所有的問題都可以通過付出努力來解決,而左思安的問題在她看來是努力的程度不夠,沒有樹立目標,沒有進入專注學習的狀態而已。

她一再提醒左思安,到了十二年級,就要開始面臨申請大學,如果想成功申請到好的大學,必須更加用功才行。左思安沒有向母親解釋求得理解的習慣,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苦苦撐著。

倒是定期過來的Peter注意到了左思安的精神狀況不對,但Peter按美國人的觀念,認為左思安的問題是心理創傷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導致她處於封閉狀態,無法與周圍建立有效交流,左思安對他的冷漠更讓他覺得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他與於佳談起這一點,於佳跟國內一般學理工科的人一樣,照例對一切缺乏實證的學說將信將疑,聽到Peter建議讓左思安看心理醫生,頓時皺眉:“小安只是內向,哪至於有心理疾病要看醫生。”

Peter笑道:“我知道你們的文化忌諱談心理問題,但人人都需要幫助,看醫生是尋求解決問題的途徑,並不可怕。我當年離婚後十分沮喪,看過兩年心理醫生才走出來。所以我很佩服你能獨立處理好所有壓力,實在太強大了。”

“我們有我們處理問題的方式。小安對我都不願意講她的心事,怎麽可能同意跟醫生講。”

“有時候受害者會有一種內疚感,把一切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這種情緒不通過某種途徑宣泄出來,是非常有害的。不喜歡正式約見心理醫生的話,也有其他途徑。據我所知,學校裏一般都配備了專職心理輔導員,他們都接受過專業訓練,學生可以預約心理輔導;或者她也可以去參加性侵受害者互助小組,那裏都是有相同境遇的人在一起匿名傾訴討論,可以幫助她更快走出陰影。”

於佳在貴州遇險時,將女兒的情況告訴了Peter,Peter震驚之後,表現得十分同情,令她多少有些安慰,但另一方面,Peter討論起問題無拘無束的風格又讓她有些煩惱。她來自保守的社會,聽到“性侵”這類直白表述的詞便覺得刺耳,她認為時間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從來不與女兒談論發生過的事,更不願意把這件事公開拿出來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