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9頁)

等待登機的時候,我發了個短信給孫嘉遇,告訴他我今天的行程。

飛機沿著跑道開始滑行,起飛,愈升愈高,漸漸進入一萬米之上的浩瀚晴空。

仍然是七個小時的航程,在發動機的轟鳴聲裏,我滿懷著忐忑,注視著身後漸行漸遠的中國領土。

飛機在奧德薩機場緩緩降落,我的心也似跌落到了最低處。莫名的恐懼沉甸甸壓在心頭,我幾乎邁不動腳步。

勉強振作起精神,我拎起手提行李,隨著大隊旅客排隊出海關。

遠遠看到邱偉穿過人群朝我走過來,我這才松口氣,疲倦得想就地躺倒。

“行李呢?”他問我。

“沒有,只有這麽多。”走的時候匆匆忙忙,來的時候又狼狽不堪,哪兒有精力去照顧多余的行李?

邱偉沒有再說話,彎腰替我挽起背包。我看看他的身後,並沒有我日思夜想的人。

“嘉遇為什麽沒來?”

“他在基輔辦事,讓我接你回去。”

邱偉把我的背包扔進後座,卻低著頭不肯看我。

明知他在說謊,但我不想點破他,我坐上司機副座,一聲不響扣上安全帶。反正總會見到孫嘉遇,他總要給我一個解釋。

一路上我們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但邱偉並沒有送我回家,他帶我去的,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奧德薩城南中等住宅區裏的一棟小戶型公寓。

整個房間豆腐幹一樣大,捉襟見肘,條件和我前兩個住處是無法相比的,但總算還幹凈。又是獨立的單元,廚房衛生間倒一應俱全。

我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和其他雜物都堆在墻角,亂糟糟一片。

“為什麽?”我雙手緊握在一起,渾身哆嗦得象一片風中的葉子。

邱偉站著不出聲,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神情顯得十分為難。

“為什麽?”我再問一次,人已經搖搖欲墜。

他看著我,終於開口:“時間太緊找不到好房子,你先在這兒湊合幾天。”

這不關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他為什麽要趕我走?”

“他不想連累你,不想讓你卷進來。”

“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他插在口袋裏的右手伸出來,取出一張報紙放在床上。

我勉強拿起來,報紙在我手中被抖的嘩嘩作響。上面的日期是十天前,掀開裏頁,我看到孫嘉遇的照片。

那是一份通緝令,罪名是綁架及殺人未遂。

腳下的地板好似裂開一條大縫,我的世界在一片黑暗中完全坍塌。

眼前的黑霧散去,我醒過來,發覺自己靠在邱偉的臂彎裏,頭暈惡心得難以支撐。

邱偉要扶我起來,我卻推開他,自己走到床邊躺下。

這一躺下我十幾天沒有起床。

我只記得自己不停地嘔吐,人也燒得有點糊塗。醫生來了又去,邱偉一直沒有離開。昏迷中我能感覺到他喂我吃藥,扶著我喝粥。

可我完全吃不下,勉強咽進去又全部吐出來。有幾次甚至吐在他身上。略為清醒的時候我一直想:是不是要死了?這樣倒也幹脆。

但我最後還是退了燒,漸漸好起來。

邱偉被我幾乎嚇死,他說:“趙玫,你命真大啊,燒這麽多天居然沒有轉成肺炎,我都以為你要過去了。”

我沖他笑笑。真過去倒好了,再不用關心任何人任何事。一旦清醒,那張觸目的通緝令仍在眼前揮之不去。

他那麽理智清醒的一個人,怎麽會鋌而走險,做出這樣的蠢事?我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我問邱偉:“是不是有人陷害他?”

邱偉怔了一下,臉上有輕微的歉意。他看著我,笑容極其苦澀:“我也希望是這樣,可不是,這件事確實是他做的,真的,是他做的 。”

有數秒的時間,我不理解他在說什麽,只是茫然注視他翕動的嘴唇。但是我突然反應過來,身體裏支撐著元氣的最後一點希望,嘩啦啦倒塌粉碎。

“他現在在哪兒?”

邱偉移開目光,我聽到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警察也在到處找他,我不知道,你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話裏很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不然我只把回程的消息發給孫嘉遇,他怎麽會知道我乘坐的航班?但他不想說,我也不想戳穿他。木已成舟,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一切都失去意義。

我扭頭看向窗外的天空。

窗外天色湛藍,大團大團的白雲正從天邊飛卷而過。室外有顆不知名的大樹,累累枝杈幾乎伸進窗內,綠葉間掩映著大篷大篷雪白的花。

我想起回北京前的那段日子,雖然內心煎熬,可是一切都是那麽正常,正一點點往好的方向轉移。我離開的半個多月裏,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整個世界竟似脫離軌道,變得如此荒誕不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