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你那纏綿悱惻的夢想,?隨心所欲選中的人多麽幸福 。?他的目光主宰著你 ,在他面前 ,?你不加掩飾地為愛情心神恍惚。

---------------------------------------------------------普希金 《被你那纏綿悱惻的夢想》

那天晚上我一點睡意也沒有,攥緊手機坐在床邊的地板上,頭深埋在膝蓋中間。

我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直坐了大半夜,屁股下面涼浸浸的,寒意順著腰椎往上爬,直到脖子後面都變得僵硬,全身一動不能動。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麽,只覺得心跳得難以控制,房間內似乎到處充溢著細碎的聲音和細碎的氣息,把每一個角落都填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置身其中我感覺幾乎窒息。

邱偉的房間整晚亮著燈,不知他是否也同樣輾轉難眠。

淩晨三點,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我從朦朧中清醒,立刻豎起耳朵,接著便聽到腳步聲撲撲撲一路走上來。

我跳起來拉開臥室門沖出去,果然是孫嘉遇和老錢。兩個人都好好的回來了!

我一口氣泄下來,腿一軟差點兒坐倒在地。

邱偉顯然也聽到動靜,他打開門,只問了一句:“回來了?”

“嗯,回來了。”孫嘉遇的回答同樣簡單。

老孫卻一句話都沒說,臉色異樣的蒼白,眼神直勾勾的,象受過什麽刺激,搖搖晃晃往自己房間走。

“老錢,下去吃點兒東西再休息。”孫嘉遇叫他。

老錢頓了一下轉身,木然地點點頭。

我趕緊說:“我讓阿姨留了點兒半成品,我來做,很快就好。”

吃飯的時候老錢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我特意切了一盤牛肉,他一筷子沒動,只喝了一碗粥就站起來離開,還是沒說一句話。

“他怎麽啦?”我邊收拾碗筷邊問孫嘉遇。

“別管他,過兩天就好了。”孫嘉遇額頭撐在手背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蹲下身側頭去看他的臉色:“今兒沒什麽事兒吧?你的臉色怎麽也這麽難看?”

“嗨,能有什麽事兒?”他放下手,卻笑得十分勉強,“甭收拾了,趕緊睡覺去,明兒你還得上課呢。”

我在床上等了很久,他才從浴室裏出來,掀開被子躺在我身邊。

我翻個身,摟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前輕輕蹭著,低聲說:“我一晚上都在擔心你,剛才坐在地上還做夢,夢見又回到雪地上去了,這回換你掉進雪坑,我眼睜睜看著你陷下去,可是來不及救你,一下就被嚇醒了。”

他似乎笑了一聲,拍著我的背:“你就愛瞎琢磨,快閉上眼睛睡覺,明天你不想起床了?”

我“嗯”了一聲卻不肯撒手,依然緊緊抱著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感覺他的身體猛地掙紮一下,接著他轉身用力摟緊我,臉埋在我的肩頭。

“怎麽了?做夢了?”我被驚醒。

“睡吧睡吧,沒事兒寶貝兒,做了個噩夢。”他松開手,翻身背對著我。

後來聽到他在床頭櫃裏翻東西,悉悉簌簌的聲音響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找什麽呢?”

“沒什麽。”他伸手關了台燈。

第二天他沒有按時起床。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我撐起身,怔怔地打量他。他皺著眉頭,被子在身上裹得亂七八糟,好像睡得並不怎麽舒服。

我仔細地端詳他,端詳他漆黑的眉毛和眼睫,還有弧線動人的雙唇。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他了。

我想摸摸他的臉,手伸出去卻僵在半空,因為我意外地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板安眠藥,已經少了幾片。那些空掉的位置,就象一個個刺心的黑洞。

我盡量安靜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去。

他昨晚穿過的衣服和手包都扔在浴室門口,價值幾千美金的外套,已經吸飽了水漬,皺巴巴地團在地上,徹底泡湯了。

我輕輕嘆口氣,抱起這堆衣物送到樓下的洗衣房。那件外套貼近鼻端,若有若無的,我似乎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過年時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火藥味。

開動洗衣機前,我照著以前的習慣,把衣兜都掏一遍,再把那些證件、零鈔和票據整理清楚。手包裏也是一片狼藉,所有的零碎物件兒攪合在一起,我索性抽底兜轉過來。

一聲脆響,有件金屬東西重重落在大理石台案上,沿著光滑的台面滑行一段才停下來。

我愣住,脊背象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僵硬。

深茶色的握柄,槍管的烤漆黑得發藍,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卻精致而冰冷,散發著令人恐懼的張力。

這不是玩具,這是一把真正的蘇制手槍。

那麽剛才聞到的味道,也不是鞭炮的火藥味,而是子彈出膛後的硝煙。真正的子彈,出膛後能呼嘯著穿透撕裂人體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