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用軟弱的低語呼喚我的愛人,但在我的意識中又聚起陰郁的幻想,我用我軟弱的手在黑暗中把你尋覓。突然,在我滾燙的額頭,我感覺到你的眼淚、你的親吻和你的氣息。

-----------------------------------------------------------------普希金《康復》

我象遊魂一樣恍恍惚惚晃了幾天,便接到中國同學會的通知,說彭維維的父母已經拿到簽證,從國內趕到奧德薩處理女兒的後事。

彭維維火化以後,同學們在學校為她辦了一個小小的追思會。

會上我見到彭維維的父母。她媽媽還記得我高中時的模樣,拉著我的手放聲大哭,不停地問我:“好好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閨女,你和我們家維維最好,知道她有什麽想不開的怎麽會走這條路呀?”

我無言以對,只能默默陪著她流淚。

維維的父親臉色鐵青坐在一邊,一直不肯說話,後來提醒妻子:“那個玩意兒呢?拿出來讓她認認。”

他這麽一說,維維媽立刻停了哭泣,從貼身衣兜裏取出一個東西,放在我手心裏。

我的眼神馬上就直了,呆呆地盯著它,象盯著一枚定時炸彈。

玫瑰、金、銀三色的戒指,做工精致而細膩,卡地亞永恒的“Love”標志。

就是這枚戒指,曾在維維的中指上駐留過很長時間,伴隨她的舉手投足,吸引著人們的視線。

“阿姨,這是……”

維維媽又落下淚來:“維維去的時候,手裏就緊攥著它,掰都掰不開。閨女,你好好想想,以前見過這個戒指嗎?是什麽人送給維維的吧?”

我情不自禁收緊手指,那個小東西就象塊烙鐵,滾燙地嵌進我的手心。

我閉上眼睛,眼前是一片血紅。維維,你臨走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緊緊握著它,象握緊最後一點破碎的希望?

“閨女?”

忽然間我感覺再也無法忍受,扔下戒指,站起來跑了。

三天後彭維維的父母帶著她的骨灰返回中國。記得當年她曾對我說過一句玩笑話,她說如果她在這裏玩掉了底,讓我把她的骨灰帶回中國。

沒想到一語成讖。

那之後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我什麽都做不成。每天就坐在公寓裏,太陽的影子靜悄悄地移動著位置,從東到西,我只是茫然地等著,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麽。

有時候看到自己的影子,都能被嚇一跳,仿佛有人一直跟在身邊。

“維維,是不是你?你還恨他嗎?你還恨我嗎?”我在陽光下伸直手臂,望著墻上的人影喃喃自語。

影子不停顫動著,卻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

我捂著臉倒在床上,眼淚順著手指縫往下流,沾濕了枕頭,也沾濕了床單。

只有往家裏打電話的時候,我才能振作精神有口鮮活氣兒。所幸母親的病情並無惡化,我暫時放下一顆心。

手裏有限的一點錢,漸漸流失幹凈。我需要找個工作養活自己,再這麽下去,我離精神崩潰的日子不遠了。

孫嘉遇留下的那筆錢,我不想動。夜深人靜之時,我反復地一筆筆描摹著他的簽名。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和他仍有一線聯系。

我打算重新開始正常的生活,這時候邱偉卻來找我。

他的臉色十分鄭重:“跟我走。”

我被驚嚇到,水杯幾乎脫手滑落,這些日子我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我抹著濺落的水漬,結結巴巴地問:“又又又出什麽事?”

“他要離境了,就這幾天。”

我二話不說換上鞋跟他上車。

我們先在路邊一個電話亭停下,我看著邱偉撥通、掛斷、再撥通、再掛斷,連續三次以後才提起話筒,開始壓低聲音說話。

電話那邊就是孫嘉遇,我盡力壓抑著心中瘋狂的渴望,站在一邊沉默不語。

然後我們先後換了三部不同的車,最後在一個樹林邊停下。邱偉把車子開進密林深處藏好,又帶著我步行了幾百米,才到達一個孤零零的海邊別墅。

“進去吧,他在裏面等你。”邱偉用鑰匙開了大門。

我一步邁進去,便聽到大門在身後砰然關閉,聲音在空蕩蕩的室內回響,令人心顫。

室內拉著厚厚的窗簾,沒有開燈。乍從明亮的室外進來,眼前一片漆黑。

在門口站了幾分鐘,眼睛終於開始適應黑暗,逐漸辨別出物體隱約的輪廓,我摸索著往裏走。

有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前有一點暗紅的火星時明時滅。

我試探著叫一聲:“嘉遇?”

桌角的台燈啪地亮了。

我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倒退一步。這是孫嘉遇?

他的頭發不知多久沒有打理,雙頰凹陷,一臉憔悴,我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也在打量我,神色困惑,手指間還夾著半燃的香煙,而旁邊的煙灰缸裏已經塞滿了煙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