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11頁)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該做什麽。二十二年的生活經驗,並沒有教過我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過很久他開口:“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

雖然聲音沙啞,但我還能分辨得出,的確是他。我走近一步蹲在他膝前,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那種熟悉的觸感從手指傳遞到心口,我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是真的見到他了。

我仰起頭貪婪地望著他,想尋找舊日的痕跡,可他的眼睛如此陌生,仿佛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已消失,再沒有以前的靈動。

眼前漸漸水霧彌漫,他的臉也消失在其中變得模糊不清。

“你是不是怕我呀?和一個殺人未遂犯關在一間屋子裏,是不是特別可怕?”他為我抹掉眼淚,看著我笑一笑。

這一笑,我才覺得原來的孫嘉遇又回來了,終於伸手抱住他。

接觸到他的身體,我頓時感覺安心,這是長久以來對他習慣性的依賴。他腮邊的胡茬硬硬地刺著我的臉,身上一股濃烈的煙草味道,我摟緊他的腰,辛酸地閉上眼睛。

但他的身體語言卻疏離而冷淡,沒有任何回應,最終我不解地放開雙手。

他錯開視線,淡淡地說:“我要走了,後天的機票。”

我象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鼻梁酸痛,眼淚再次湧上來:“我跟你走。”

“跟我走?你想跟到哪兒去?言情小說看得太多,腦子就跟常人不大一樣。”他損起我來還是不遺余力,“你真不應該來,邱偉這家夥好心辦壞事兒。”

我把臉埋在他的膝蓋中間不打算回應。邱偉怎麽想我不知道,可走這一趟我不後悔。他此番離開,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往事早已不堪回首,未來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去路,如今我能多守他一刻就多守一刻。

他的嘴唇動了幾下,聲音很輕,我還是聽出他在說兩個字:“傻妞兒。”接著一聲嘆息,更是輕得象呼吸。

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窗簾掩映的室內卻日夜難辨,三十六小時之後,他將離開烏克蘭,暫時避到第三國去,或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來。

我窩在他懷裏,摸摸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勉強笑著問:“你有剃須刀嗎?我給你剃剃胡子吧?多難看哪。”

分離在即,無論內心如何慘痛,我都想盡量維持著輕快的表情。

我在浴室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把銀制的手工剃須刀,最古老的樣子。我舉著它回臥室,做出高高興興的模樣,把刀片橫到他的脖子上威脅:“乖乖的,不許亂動啊,不然我就給你放血啦。”

他像是被這玩意兒給嚇到了,一直往後躲:“趙玫,你混勁兒又上來了吧,你會使嗎?”

我按住他:“說了別動你偏動,看看看,剃須膏弄得哪兒都是。”

小時候我用這種剃須刀給我爸剃過胡子,有時候掌不住勁兒,就會在他臉上割幾個小口子。但今天我屬於超常發揮,沒有一點兒技術失誤。我熟悉的俊秀容貌,一點點從泡沫下現出原形。

我用浴巾抹掉剩余的剃須膏,捧著他的臉仔細而貪婪地看著,這樣的眉眼和嘴唇,我要用心記住。

他在我的注視下閉起眼睛,呼吸變得急促。

房間裏寂靜無聲,我多麽希望時間能在此刻靜止,可是墻角的座鐘滴滴答答依舊永不停歇,我終於控制不住哭出來。

“你讓我來,就是為了和我說再見吧?等事情過去,你還會來找我嗎?”我問他。

他側過身,輕輕抱住我,一時沒有說話,沉默很久他回答:“玫玫,忘了我,如果有可能就離開烏克蘭重新開始,跟我糾纏下去不會有好結果。”

“我不!”我哭得更厲害。

“別任性,我是為你好。”

“不!”

他嘆口氣,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發:“彭維維……她的事兒你聽說了吧?我不想再害了你。”

這個例子讓我難以接受,我賭氣說:“她是她,我是我,我倆不一樣!”

“一樣的,開始都是一樣的。”他微垂下睫毛,眼神極其苦澀。

看他的樣子,再想起維維的遭遇,我心裏又酸又苦,百味雜陳:“你真的喜歡過她,對吧?”

“我確實喜歡過她。”他扶著額頭,神情無限蕭索,“她長得漂亮,人又活潑,和她出門可以滿足一個男人所有的虛榮心,我們有過一段挺好的日子。”

我不由自主地直起身:“那後來呢?”

後來為什麽會變得象仇人一樣,彼此相看兩厭?

“後來……後來我覺得倆人性格實在不合適,她個性太強,我也從來不知道讓著她,天天吵架多過正常的說話,那時候她說的最多的一句,她說沒有男的真正愛過她,都是為了她的身體。我說既然你都那麽想了,倆人在一塊兒還有什麽意思?幹脆分了好了。她就和我賭氣,去外面和人約會吃飯,再回來專門氣我,我說行啊,你做初一甭怪我做十五,我也出門找樂子,就這麽著越鬧越僵,做夢也沒有想到,最後是這麽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