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1頁)

他低下頭,再也不肯開口。

“維維她只是運氣不好……”說到一半我停下,自己都能察覺言語中的空洞無力。

他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攬過我,再次嘆口氣。

我怔怔地靠在他身上,也不想再說話。眼淚早已風幹,臉頰的皮膚被淚水浸泡過,緊巴巴地繃著,非常不舒服。

這故事的另一半,我在維維那裏早就聽過,到今天才把另外一半拼全,原來竟是個羅生門的故事。但維維人已不在,誰是因誰是果,誰為是誰為非,都不再有任何意義。

床頭的壁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映在對面墻上,那壁紙是充滿東南亞風情的熱帶花卉,枝葉纏綿撲朔迷離,就像剪不斷理還亂的世間男女之情。

我伸出雙臂繞過他的脖頸,把臉貼在他的背上,懷著最後一點希望追問:“如果我去了奧地利,是不是還能見到你?”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幹脆,“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為什麽要放過那個混蛋?他要是幹幹凈凈死了,哪兒還有後來這些事兒?”我深恨他這點,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做出這樣的傻事?

他的胸腔微微震動了兩下,竟像是在笑:“好像每個人都在問這問題,是我一念之差做了蠢事行嗎?”

我扳過他的臉:“告訴我。”

他看著我:“ 你想讓他死嗎?”

“他該死!”

他的嘴角再次露出笑意,可那絕不是愉快的笑容:“聽聽,連你都這麽說,我怎麽就心軟了呢?兩次栽在同一個人手裏,這不是傻逼是什麽?”

他仰起頭,壁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流轉,他的臉上充滿自嘲的微笑。我望著他秀氣的側影,只覺得心疼,卻不知道疼在什麽地方。

“嘉遇。”

“什麽?”

“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下不去手。”

這回他真的笑了,回頭看著我,眼睛彎彎地勾出兩道笑紋,“你知道不,我平時最怕人跟我說,孫嘉遇你真是好人,誰這麽說話,準就有什麽事兒要求我了。”

“你就是。”我固執地重復。

“算了算了。”他抓過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已經十二點了,你好些天沒怎麽睡了吧?過來點兒,我抱著你,這就睡會兒吧。”

我猶豫一下,伸出另一只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的心臟便隔著內衣砰砰砰撞擊著我的掌心,和著他心跳的節奏,漸漸倦意上湧,我挨著他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燈仍然黑著,分不清此刻是深夜還是黎明,卻清清楚楚聽到窗外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我一個激靈,立刻要坐起來,有人按住我,輕輕說:“別出聲。”

模糊的光線裏,我看到孫嘉遇光著腳走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中向外看了很久,然後他說:“他們終於還是來了。”

話音未落,客廳的方向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接著是噠噠噠一陣點射。

我嚇得手腳發軟,連滾帶爬朝他撲了過去:“誰誰誰?什麽人……”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孫嘉遇已經迅速蹲下,伸手握住我的腳踝用力一拉,我失去平衡,立刻摔在地上,接著他滾過來,整個人撲在我的身上。

一時間我還不明白發生什麽事,已有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貼著耳邊呼嘯而過,在地板上激出一溜兒火花。

隨後是通通通幾聲悶響,好像爆竹的聲音被棉被悶住一樣。臥室梳妝台的鏡子被擊中,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玻璃碎片四處迸濺。

壓在上面的身體,明顯抖動了一下。

“嘉遇?”我掙紮著要爬起來

“別動!”他用力按住我,“你不想活了?”

“他們要幹什麽?”我驚恐萬分。

他捂住我的嘴低喝:“別說話!”聲線壓得極低,卻異常鎮定。

我已經完全亂了方寸,聽話地閉上嘴。

他拖著我一點點挪到衣櫥後的死角處,這才湊在我耳邊說:“沒事兒,他們在試探虛實,不會輕易進來。”

果然,從隔壁房間又傳來幾聲異響,跟著是瓷器破碎的聲音,之後完全歸於沉寂。

不用他解釋,我已經明白,來的肯定不是警察。

隨後窗外汽車引擎的聲音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瘆人的寂靜,只有遠處嘩嘩的海浪聲清晰可聞。

我的背緊貼在墻上,渾身瑟瑟發抖,耳朵裏灌滿了自己的心跳和彼此的喘息聲。

我想去握他的手,觸到的卻是一塊冰涼的金屬。

借著窗簾縫隙透進的月光,他異常熟練地把彈匣壓進手槍的彈艙口,打開保險,嘩啦一聲拉上槍栓。

我怔怔地盯著他模糊的五官,這一串動作絕不是出自一個持槍的新手,而是無數次苦練之後的協調流暢。

他側過頭。在如此昏暗的環境裏,也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眼睛,冷靜而充滿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