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9頁)

我很為他們之間單純的兄弟情誼感動,便不再說空洞的客套話,利利索索道再見,然後掐著時間打奧德薩家中的電話找孫嘉遇。

可是回鈴音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應答,我又換孫嘉遇的手機,他的手機還是關機。

我頓時感覺不安,好像從三四天前,就無法聯系上他。每次打他的手機,都被提示機主關機,家裏的電話也沒有人接。

我很忐忑,這家夥究竟在做什麽呢?他還好嗎?他的身體有沒有恢復?

時間已是六月底,北京開始進入悶熱潮濕的炎炎夏季。媽媽的氣色卻好了很多,有時候我們會趁著護士不在,帶她回家看看。

這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開了個家庭會議,討論我的學業問題。

我宣布考慮了幾日的決定:“我想暫時保留學籍,先回北京找份工作。”

從前不事稼穡,這些天觀察很久,終於看明白從不在意的事實。

父母以前的收入雖然不錯,但都和工作量掛鉤,今後一年半載,媽肯定不能再接項目,只能靠死工資維持收入。象這樣銀子流水一樣從手中消失,家中有出無進的狀況,實在不適合再供養一個留學生。

但他們的反應之激烈,完全出乎我的預料。

爸非常惱火:“玫玫,爸媽已經過完大半輩子,你的人生才剛開始,不要一時頭腦發熱,因為我們耽誤你自己的前途。”

我閉緊嘴不肯說話。

媽更是急得迸出眼淚:“趙玫你馬上回烏克蘭去,不然我就停了治療。”

一晚上疲勞轟炸,再加上媽的眼淚,最後我只好妥協,答應暫返奧德薩,把學期末的後事處理幹凈,如果媽的身體狀況還好,我就留在奧德薩過暑假,一來省點兒路費,二來可以補習烏克蘭語。

但我有一條底線,就是今後堅決不許他們再給我生活費。

爸不解地問:“那你以後怎麽生活?”

我回答:“可以去打工啊,比如教小孩兒彈琴,很容易掙錢的,又不累。”

話是這麽說,但我心裏明白,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我想打工,作為語言不精的中國學生,唯一可去的只有兩個地方,在七公裏市場幫人看攤,或者,去卡奇諾賭場做女侍應生。

但這兩處的收入,都只能保證基本的生活費用,學費是根本不用奢望的。退到底我還敢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因為背後有孫嘉遇支撐著底氣。

做出回京的決定時,雖然十分難過不舍,但我並沒有機會同他商量,因為依然無法聯系到他。

我翻遍手機裏的聯系名單,非常沮喪地發現,除了學院的同學,我的生活圈裏好像只有孫嘉遇一個人。和老錢、邱偉天天見面,我竟然沒有他們的聯系方式。

嘗試著打電話到瓦列裏婭的店裏,她卻是個小迷糊,一問三不知:“我也很久沒有看到他了,咦?你不在奧德薩嗎?”

我很煩躁,敷衍著掛了電話,繼續啃著手指頭想其他的轍。想到一周後才有返程的航班,心中的焦慮越擴越大。

重返烏克蘭的前夜,我早早躺下,迷迷糊糊睡得正香,爸敲我的門:“玫玫,烏克蘭的電話。”

我一下驚醒,噌地跳下床,只穿著睡裙就沖出去,直撲到客廳的電話旁。

“你良心沒有的,死啦死啦滴,怎麽這麽長時間不來電話?”我說得飛快,感覺到如釋重負的輕松愉快。

那邊卻一片沉默,只能聽到電流的噝噝聲。

我疑惑起來:“喂?”

“趙玫。”終於有聲音傳過來,喑啞而幹澀。

我的心直沉下去。是彭維維,居然是彭維維!

“你有什麽事?”我盡量克制著自己,保持聲音的平靜。

還是沉默。

我側頭看看墻上的掛鐘,時針分針正呈現一個十五度的夾角,已經半夜兩點了,奧德薩的晚上八點。

“沒什麽。”彭維維忽然輕笑一聲,銀鈴一般,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卻顯得異常詭異,“趙玫,今晚奧德薩的月色真好,亮得象白天,北京也有月亮嗎?”

舌頭有點兒大,顯然是喝醉了。

我壓抑著已經沖到頭頂的怒氣,生怕驚動到父親,放低聲音說:“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兩點,明天咱們再風花雪月可以嗎?”

電話線那端又一次靜寂無聲。

我等著,指甲幾乎掐進自己的肉裏。等我回去,還有一筆舊帳要和她清算!

那邊很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撲一聲輕響,電話掛斷了。

我完全沒了睡意,抱著手臂坐很久,終於又拿起電話,一下一下按著那個爛熟在心的號碼。

依然是烏克蘭語:對不起,您撥的用戶已關機。

我返回臥室,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眼睛躺到天明。

離家之前,我趁父母不注意,還是把兩萬美金留在抽屜裏,並寫個紙條給他們,說明先放在家裏應急,如果用不著我就盡快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