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忘川·陸香(第2/7頁)

這座自己拼盡全力保護的城鎮如今四處都站滿了蠻夏人,那些被雨打濕的蔦蘿花匍匐在他們腳下,多麽像那些匍匐的西梁百姓。

推開房門,大堂內燈火通明,猩紅身影就站在高台之上,白日裏高束的墨發已經放下來,溫順地散在肩頭,燭光覆著俊美的面孔,可以看清嘴角若有若無的笑。

他一步步走近,嘴角的笑像水紋一樣緩緩擴大,笑意卻未達眼底,是他一貫的模樣。

“老師,好久不見。”

第叁章

好久不見,的確,他們有五年未見了。

當年陸香繼承父親的遺志,壇席於宮墻之外,教習天下學子,成為史上第一位女夫子,三千學子聞名而至,陸香一時名重無兩。

幾年之後,皇帝親拜陸香,為她的淵博學識與治國之道所折服,不顧朝中老臣反對,拜陸香為相,陸香自此成為史上第一位女相,震驚天下。

這位女相也的確表現出她在治國方面的天賦,提出許多利民的政策,甚至在幾次剿匪戰役中親自上陣,成為西梁出將入相第一人。

民間有民謠,唱的是:有陸香,護西梁,西梁千年不可亡。

陸香與夏寂離的第一次相見,在她父親的靈堂上。

彼此的陸香還只是大儒陸澹謙的獨女,她自小隨父親學文,博覽群書,其學識不輸當朝大學士。父親一生致力推行仁政,還天下人一個清明朝堂,可這朝堂卻與他的意願背道而馳,黨爭不斷,腐朽不堪,而忠心耿直的父親也死於黨爭之中。

大儒陸澹謙的死訊傳出來以後,天下學子從四面八方同聚上京,在陸老先生的靈堂上扶棺長啼,而一身孝衣的陸香默不作聲,只是當有學子感嘆沒來得及聽學於陸老先生門下時,她突然提高聲音開口。

“今日之後,我將繼承父親遺志,於槐林壇席,設壇講學,授儒家之道。”

盡管她是陸澹謙的獨女,可當她說出這句話時,這些學子並不以為意。女子無才便是德,還說什麽設壇講學,儒家之道,豈不是貽笑大方嗎?

這樣一片質疑聲中,她獨獨看見一襲藍衣的俊美少年,像天邊的青雲,似海中的澄浪,含著幹凈的笑意看著她。沒有質疑,沒有不屑。

賓客散盡,她揉著跪麻的雙膝起身,藍衣少年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嚇了她一跳,他卻極體貼地扶住她有些搖晃的身子。

少年錦衣裘服,舉手投足有貴族子弟的雍容之態,可雙眸卻在燭光下泛出琉璃色彩。

她撣撣衣袖,淡淡地問他:“你不是西梁人吧?”

在這樣一個重禮依文的時代,梁人都看不起蠻橫無理的蠻人,而其中茹毛飲血的蠻夏更是被人鄙夷。美麗卻獨特的琉璃雙眸,就是夏人的特征。

但學術不分種族,既然他來拜祭父親,便也是向學之人,就像他對她講學一言沒有半分不屑一樣,她對於他的夏人身份也毫無鄙夷。

他朝她作揖,如墨似錦的黑發從臉頰滑下:“在下夏寂離。”

她擺弄白菊的手一頓,好半天才輕聲問:“是夏國十年前送來的四皇子嗎?”

說是四皇子,其實不過是質子罷了。十年前西梁重武,大將軍段澤一度請旨攻打逐漸強大的蠻夏。段澤認為蠻夏就像匍匐在草原上的狼,默不作聲暗自壯大,一旦出擊必令西梁傷筋動骨。

蠻夏聽聞此事後,忙不叠地送了一個皇子過來當質子,那使者小心賠禮、戰戰兢兢的模樣成為西梁朝堂的笑料談資。從此西梁便再也未將蠻夏放在心上,開始一心一意搞內鬥。

而這位被世人忘記的四皇子在西梁皇宮裏漸漸長大,俊美無雙的容顏,舉手投足的雍雅,若不是那雙琉璃眸子,恐怕沒人會把他和野蠻的夏人聯系起來。

提到將他拋棄的母國,他含笑的雙眼並沒有多余的情緒,只是滿不在乎地點頭,隨即幫她打掃了靈堂,陪她一起守夜。

見她投來疑惑的目光,他笑著解釋:“我在宮中曾受教於陸老先生,如今理當為恩師守靈。”

陸澹謙學識淵博,早年便在朝中教習諸皇子,可如今願意為他守靈的卻只有一個蠻夏皇子,不知他泉下有知,又作何感想。

這個夜晚月色格外淒然,除了穿堂而過的風聲,只有火盆裏時而跳起的火星。後半夜時,他取下披風替她披上,淡淡的體溫隔著衣衫從脖頸傳遍全身,她打了個寒戰。

他微微偏頭,仍是含笑的嗓音:“冷嗎?”

她搖搖頭,透過這個弧度,可以看見他似墨勾畫的眉眼,還有上挑的嘴角。但他笑起來的時候,她總覺得他不是真的開心。

這個人,自小便被蠻夏拋棄,獨自一人生活在異國他鄉,受盡鄙夷與欺淩,卻毫無依仗。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時時都掛著這樣幹凈的笑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