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忘川·長諳

半山荒寒月,不照長安人。

第壹章

春起晨時,青白竹舍隱在霏霏煙雨間,似一幅潑墨山水畫等人揭開。當竹林間響起輕碎的腳步聲,寂靜茶舍已傳出淡淡的茶香,房門無聲而開,女子縹緲的嗓音伴著晨風而來。

“忘川的茶只給有故事的人喝,你說給我一個好聽的故事,我回答你一個問題,上天入地,無論古今。不知姑娘今日來此,帶來什麽樣的故事?”

來人在門前站定,一襲白衣襯著滿頭的白發,似從陰司歸來,沒有半分人氣,唯一的顏色唯腰間一根束腰的黑稠。

“我的故事……”她緩緩踏入茶舍,在窗前落座,周身縈繞一抹藥香,令人神清心怡,“便要從這滿頭白發說起了。”

第貳章

暮春四月,海棠初放,三年一度的試醫大賽即將在雲水舉辦。若是能在比賽中脫穎而出,便有機會進入藥聖家族的東方城學習醫術,這是所有醫者都夢寐以求的機會,長諳也不例外。

進山的路因昨夜一場雨有些濕滑,草滴雨露間青苔斑駁,白絲軟鞋在石階上留下不深不淺的一道輪廓,驚起花間的蜂蝶。

歷年的雲水之賽都會吸引無數醫者蜂擁而至,凡為醫者,皆希望有妙手回春之術,掌握起死回生之法,而傳承千年、歷有藥聖之名的東方家族,便具有這樣的能力。他們不僅在江湖上備受尊重,朝堂之上也不乏背景,聽聞大晉建國之初,禦駕親征的先皇便帶著當時的藥聖東方兮四處征戰,多次於死路逢生。大晉建立之後,東方家族盡享尊榮,以雲水為依築東方城,令天下醫者慕名而來。

長諳將一株青梔扔進藥簍,望著雨霧彌漫的深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競爭殘酷,三年前她便因藥材不足連第一輪比賽都未進入,東方城挑選人才雖不看家世,卻不會好心為參賽醫者提供全部藥材,疑難雜症,從診斷到醫治皆由自身完成。

她自小立志懸壺濟世,東拼西湊地學習醫術,多年下來竟有小成,而她所有用來醫人的藥草,皆是從這座傳聞住著山鬼的深山中采摘而來,不過她沒遇到山鬼,野狼倒是撞見了幾頭,若不是獵戶經過,恐怕她早已命喪狼腹。

為了不日後的比賽,如今她只得步步深入,希望能在這座深山中采到所需的珍貴藥草。

天色漸暗,當她於野花亂草間起身時,落日已沒,星月漸起,寂靜深林響起鳥雀撲棱翅膀之音,頭頂響起孤鴉淒涼的叫聲。

回頭已望不見來路,她不知身在何處,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荊棘刺傷了腳踝,踏出半人高的灌叢,大片古木之後隱有火光閃爍。

她離得近了,方看清那是一座破敗的山神廟,泥塑神像的下方正燃著一堆篝火,火邊坐著一位青衣少年,火光映著半張姣好的側顏。

漂亮的事物總會讓人減少恐懼,她輕手輕腳地踏入門口,略顯局促的嗓音響起:“請問我可以在這裏住一晚嗎?”

火堆跳起一抹火星,浮雲在頭頂散開,門外高懸的明月灑下一地的清輝,少年在月光下緩緩回頭,衣上綠蘿織錦,袖有茂林修竹。

他靜靜地看著她,似月華清冷的一張臉,聲如山泉:“我也是借住,你若要問……”指了指身後的山神像,“問他。”

冷冰冰的語調卻莫名讓她覺得親近,她取下藥簍在火邊坐下,從藥簍裏挑了幾株藥草壓碎敷在腳踝傷口上。

她做這些的時候,少年仍靜靜地望著她,眼裏沒有半分情緒。

她卻並不害怕,朝他露出笑容:“真開心能在這裏遇到人,我叫長諳,你叫什麽?”

他擡頭看了看夜幕下的明月,片刻:“阿月。”

夜晚的山林更顯陰森,她有些害怕,不動聲色地靠他更近一些,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花木清香。

“阿月。”她試探著叫出他的名字,微微偏頭看他被火光映紅的側臉,“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火光照進他冷泉般的雙眸:“等人。”

她笑了笑,並不打算繼續追問他的隱私,撥弄著火堆自言自語道:“我是進山采藥的,雲水的試醫大賽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沒有錢去商市買藥材,只能靠自己了。”

他似在思忖,片刻之後擡眸道:“我知道有個地方草藥很多。”他起身望著她,“去嗎?”

她眨眨眼,“撲哧”笑出了聲。她想,這個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實還蠻熱心的嘛。

她似乎完全沒想過要提防眼前這個初次相見的陌生人。她跟著他踏入夜色,在這荒野山林竟也覺得心安。

阿月好像對這裏的地勢很熟悉,穿過密林的幽道,一片山谷在眼前出現。入目是大片枯敗野花,夜幕一顆星子也無,清月隱在重重浮雲之後,谷內卻有明亮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