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忘川·長諳(第3/8頁)

他垂眸看了她半晌,轉身走向通往山谷的那條幽道,半片衣袂掃過她的手背,攜著清風涼意:“我帶你去。”

眼前的少年清冷寡言,可自她第一次遇到他,她便心生依賴。她似舊友一般和他說起她在雲水的遭遇,被搶走藥草怎麽會不委屈,可她的委屈從來都無人可說,她便也學會了沉默。

他安靜地走在前面,似乎沒有聽她說話,她想,他應該覺得她很煩吧。漸漸地,深林便只余樹葉輕簌。

他突然停下腳步,她猝不及防地撞到他的後背,茫然擡頭時,聽見他淡淡的聲音:“怎麽不說了?”

她有些發愣:“我以為你沒在聽……”

他似乎笑了一下,卻似錯覺,仍是沒有情緒的語氣:“你說你自記事起就是一個人,但你記憶中曾有一個人對你很好,你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他可能是你的父親。”

不知不覺,她竟已絮絮叨叨地將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她從未對誰袒露過這些午夜夢回時才會流露的心事。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悵然若失地說:“可能是我的錯覺吧,若真是我爹,為什麽他從沒來找過我呢?”

阿月的背影僵了一下,他回過頭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眸子似墨濃郁,令人難窺一二。

采完藥回到山神廟,阿月打算趕在日落前送她下山。涼春的山花襯著大片落霞,他清冷面孔覆上半寸黃昏的光影,竟也生出幾分暖色。

她愣了一下,開口道:“明早再下山吧,我在廟裏,陪著阿月。”

她不知道他在等誰,可他孤零零地在這寂靜的深山,露出冰冷又倍加珍重的神色,她看在眼裏,莫名心疼。

他在嵐嵐山霧中望過來,眼裏似盈上笑意,嗓音卻低沉:“好。”

這是他們在山神廟一起度過的第二個夜晚,火光照著她說話時生動的面孔,能看清她上挑的眉尾,還有含笑的眼角。

後半夜她漸有困意,他不動聲色地離她更近一些,令她倒過來時剛剛靠上他的肩頭。她的黑發從他心口垂下,鼻尖繚繞淡淡的幽香。

他透過破舊的窗欞望了眼夜幕的白月,月光照下來,將他和身旁的姑娘籠罩。

翌日一早,他送她下山,她踏下最後一階青石台階,終於忍不住轉身問他:“阿月,你到底在等誰?”

他距她十步台階,身後晨霧彌漫,草色漸深,他垂眼定定地看著她,良久,聲音似冷泉清月:“我在等心儀的姑娘。”

第肆章

雲水的比試進行了十日,在長諳的精心照料下,病患漸有起色。似乎是東方寧打過招呼,別院的巡防加強了許多,沒有再發生搶奪藥草的事情。十日之後,賽事收尾,長諳終於入選。

東方寧隨自己的父親站在高台之上,一眼就看見為數不多的人群中背著藥簍的長發姑娘。她有著決不屈服的神情,還有微微含笑的眼睛。

東方城的比試只有兩輪,相比於初試的醫術考驗,最後一輪的醫識考驗就顯得輕松許多,凡是醫學世家,誰不是從小就捧著《本草經》當作《三字經》來背呢。

可這恰好是長諳的軟肋。因為沒有背景,只憑著喜愛鉆研醫術,同走鄉郎中虛心請教,對於這些常人都熟記於心的醫識她反而不夠了解。

當她結結巴巴地應對完長老的考驗,長老的語氣果然失望,揮手讓她退下。高位之上的東方城主突然開口,蒼勁的聲音傳到她耳邊:“你叫什麽名字?”

大堂一時寂靜,她輕聲開口:“長諳。”

東方城主吹了吹茶,已有皺紋的眼角盈滿了笑意,聲音卻淡然:“長樂平安,是個好名字。”

她微微擡眸打量這個東方城最尊貴的長者,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聽他開口道:“這個小姑娘聰明伶俐,將她留下來吧。”

大廳之上眾人神色莫辨,他看向她,威嚴卻不失親和的嗓音響起:“準備一下,明日拜入東方城。”

直到眾人皆已散去,她仍未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白衣翩翩的東方寧站在她面前,哭笑不得地揮手:“醒神了。”

她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說:“我竟然通過了,我竟然真的成為東方城的醫者了。”

東方寧有一雙秋水含笑的眼:“既然心願達成,我們去翠玉軒慶祝一下。”

來自心儀男子的邀約她本不該拒絕,可在接二連三的喜悅之下,她腦海中卻突兀地閃過阿月清冷的面孔。她後退兩步:“改日吧,我還有事。”

她提著裙角跑出房門,曦光在她腳下投下長長的影子,帶著初夏熱烈的光芒。

她並不知道阿月會在山中等到什麽時候,或許他已經等到了心儀的姑娘,離開了那個地方。可她此刻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悅,幾乎讓她忘記他們只是見過兩次的陌生人,除了他的名字,她對他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