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忘川·陸香

誰寄千秋業,縱埋俠骨香。

第壹章

雖然這鎮子早已沒了鳳仙花,但流笙仍舊習慣稱它為鳳仙鎮。前些日子鳳仙鎮有名的才子奉旨歸鄉,聽聞他是當朝皇帝欽點的史官,贊他風骨錚錚,不懼權貴,當為史相。

年輕史官踏入忘川時,流笙正將摘來的薔薇用墨綠絲綢綁成束插在茶盞裏,清靜的茶舍點綴上薔薇艷色,顯得生機勃勃。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西巷有片竹林,林中有間茶舍,茶舍的主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曾經我總將這些當作生意人的噱頭,很瞧不起,也從未來過。”

史官說話本就是這樣直言不諱,流笙覺得挺有趣,在他對面坐下來:“那如今呢?”

他抿著嘴唇,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破舊的手劄,沉思片刻:“前不久,我無意間得到這本手劄,裏面記錄了一個姑娘最隱秘的心事。其實這本也沒什麽,可這姑娘不是什麽尋常人,入朝的第一年我便著手編撰了她的生平,加以自己的言論,編入了史冊。沒想到得到這本手劄,我卻發現歷史與真相的差距實在太大,我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抉擇?”

他將那本褐黃如蝶的手劄往前推一點,神色嚴肅:“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這冊中所記,是否屬實?”

夏風穿過竹林,吹起桌上的手劄,也吹開那段早已蓋棺定論、塵封百年的歷史。

第貳章

徐州城破那一日,像是上天都不忍,落下瓢潑大雨。

玄甲女子高立城墻之上,望著城下陳兵十萬的蠻夏軍隊,對一旁親衛淡聲道:“降城吧。”

“降”這個字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仿佛連老天爺都不相信,落下一聲驚雷,照亮身邊將士慘白又難以置信的臉。

“大人!城中還有八千鐵骨將士,誓要為西梁戰到最後一人,斷不可不戰而降!一年前,大人你痛斥漠北四鎮投降的將領,如今難道要步他的後塵,為天下人所不恥嗎?”

周圍一片附和,端的是鐵骨錚錚。可她只是捏緊手中被雨水打濕的信紙,提高嗓音厲聲道:“開城門,放夏軍入城!”

那聲音帶著無力回天的蒼涼,伴著雨水盤旋在這片天地間。片刻之後,城樓之下城門“嘎吱”響起,身旁傳來將士沉重的哭聲。

放眼望去,黑壓壓的夏軍前方有人端坐馬背之上,猩紅的鎧甲像自大雨中開出殷紅的花。她抿緊慘白的嘴唇,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卻仿佛與他遙遙相望,能看清他嘴角揚起的似草原狼一般令人膽戰心驚的笑。

苦守一年的徐州城,蠻夏入關後西梁最後一道防線,就這麽破了。破得如此平靜,破得令人不甘。

一年前,朝廷收到邊鎮急報,蠻夏率二十萬大軍進攻漠北四鎮,這個生活在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充分表現了他們如草原狼一般兇悍蠻狠的性格,鐵騎毫不留情地踩過邊境,一路長驅直入。

漠北四鎮不敵,請求援助。皇帝親封段澤為征夏將軍,率十萬大軍前往漠北,女相陸香為監軍隨軍前往。

可沒想到漠北四鎮竟早已叛國降夏,漠北成為埋葬這十萬大軍的陷阱,段澤浴血奮戰陣亡,十萬大軍只余一萬殘兵,在陸香的帶領下沖破重圍逃出來,退守徐州。

蠻夏占領漠北四鎮,以十萬大軍將徐州城團團圍住。陸香守城不降,以一萬殘兵苦守徐州城整整一年,多次傳信於上京,請求援兵,可一日日過去,援兵不至,城中彈盡糧絕,徐州百姓更是苦不堪言,頻有瘟疫爆發。

九月初七,陸香降城,天下嘩然。

蠻夏鐵騎從城門口魚貫而入,為首的便是蠻夏三年前才繼位的年輕君王夏寂離。端坐黑馬之上的猩紅身影並不如想象中那麽虎背熊腰,反倒有幾分西梁貴公子的孱弱之態。

只是刀裁墨畫的五官立體分明,雙眸泛出琉璃色的光芒,是夏人才有的模樣。

跪在兩旁迎接夏軍入城的百姓早已聽過他們的惡名,完全不敢擡頭,只有陸香率領的眾將士立而不跪。大雨傾盆而下,澆不滅他們心中不甘的怒火。

性格火暴的副將甚至挑釁一笑,咒罵出聲。夏寂離面含笑容看過來,琉璃色的眸子裏卻沒有半分的笑意,他身邊兇神惡煞的將士揮刀而至,刀刃在空中被一柄長劍攔住,轉而將動手的將士挑下馬來。

陸香擋在副將身前,擡頭靜靜地望著夏寂離。沒有情緒的一張臉,被細細滾落的雨水覆住,幾乎看不清五官。

“雅索,下令全軍,不可對任何一位梁人動手,違令者,斬。”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方才動手的將士變了臉色,隨即領命而去。馬上的猩紅身影在雨中緩緩走遠,陸香低下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傍晚時分,雨歇天晴。被關押起來的西梁將士拒不進食,陸香沉默地坐在角落,直到被夏軍押出去。